第1529章
  苗讷有更好的道具。
  例如,此时缠在她手腕的琴弦。
  她一如既往恭顺,服侍国主用完膳食,陪她与臣工商议,直至月上中天才停歇。国主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疲累,连鬓间也多了白丝。
  苗讷有些同情对方。
  怎么战,怎么降,都有门道。臣子投降,随时都能改换门庭,给戚国当臣子是当,给康国当臣子也是当,人家有着灵活的就业空间;国主就不一样了,动辄有性命之忧。
  数载为王,岂会甘心做臣?
  她此刻内心也是百结愁肠。
  又想守住荣华富贵,又想保住身家性命,又不能将自己的心思随口说出来,还得装出铁骨铮铮模样,美其名曰不能辜负将士牺牲。
  选择不出来?
  没事,苗讷愿意代劳。
  “游宝,你说孤做错了吗?”戚国国主头疼犯了,她的宠臣如往日那般膝行上前,用熟练手法替她缓解。她闭上眼喟叹一声,“若是惊鹤还在的话,不知会怎么吵……”
  苗讷道:“您不妨问问她?”
  国主一时没听太明白。
  下一瞬,脖颈处传来一阵窒息刺痛。
  她在求生欲催动下去抓,指尖抓到几根绷紧的细线。细线在苗讷手中骤然锁紧,深深嵌入她的皮肉。她试图张口呼救,喉间被什么堵住,温热气息打在她的耳畔:“主上知道吗,书院学子最擅长的两道言灵,其中一道就是‘禁言夺声’,入朝必备技能。”
  对方声线发生微妙变化。
  蜕变成她全然陌生的女声。
  她在她耳畔含笑道:“我可是蝉联数年的三好学生!便是栾公义都不慎中过招。”
  当然,也可能跟栾信反应慢有关。
  第1301章 君有恶疾(下)
  “嗬嗬嗬嗬……”
  随着苗讷力道逐渐加重,戚国国主眼球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她拼死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手脚挣扎力道越来越小。她想不通,完全想不通“游宝”为何会背叛。
  明明“游宝”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她这个国主身上!一旦失去国主的信任,“游宝”什么都不是。为什么会背叛?为什么背叛的人会是她!喉间力道之重,让国主产生脖子要被勒断的错觉,眼前景物逐渐模糊:“为……”
  她只想问,为什么!
  苗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然不会让对方死个明白,正准备一鼓作气将人解决,手中琴弦却不争气地崩断了。戚国国主在即将昏迷的时候,感受到脖颈致命束缚松开。
  她的身体滚了半圈。
  死里逃生的欣喜还未传到大脑,她看到上方的“游宝”面露不耐,手指成爪,扼住琴弦勒从出的血痕。果断用力,指腹下的骨头应声碎裂。戚国国主一歪头,没了气息,那双眼睛仍死死瞪大。苗讷屈指探了探鼻息,确信人已经彻底死透,她才长舒一口气。
  “终于死了。”苗讷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脊背全是冷汗,额头也冒出细密汗珠,双手紧张到没力气。眼前这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主,自己还喊了几年“主上”,也算是她正经八百的主公。单枪匹马暗杀对方,说不紧张是假的。
  苗讷没有时间感慨。
  她稍微恢复力气,起身将戚国国主尸体摆好睡姿,放下帐钩,又用她跑江湖学来的言灵小技巧伪装出活人呼吸的动静。被调开的守卫很快回来,呼吸动静可以蒙骗一时。
  将国主临死前挣扎弄乱的痕迹抹去,一切大功告成。苗讷做了个深呼吸,平复狂跳的心脏,面色如常离开。回到住处,她想着下一步怎么走——趁着所有人没发现国主薨逝之前离开,还是继续潜伏伪装?两条路都有风险。
  继续潜伏伪装?
  谁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神奇言灵,这些言灵能否从尸体上追溯临终前的画面?
  趁现在离开?
  此地各处关隘戒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贸然闯关就是不打自招。
  躲在关内也容易被瓮中捉鳖。
  苗讷倒是不惧死亡,她当年在外闯荡遇见的危险可比现在多,但能活着的话,谁也不想去死啊。她摩挲着茶杯,想着要不要利用崔熊。崔熊作为现在崔氏话事人,不管是要挟他当人质还是哄骗他将自己送出去,成功几率不小。苗讷喝了一口凉茶有了决定。
  门外传来仆从脚步声:“女君。”
  “何事?”
  仆从道:“崔郎君拜访。”
  苗讷挑眉,这是不是太巧合了?
  自己正准备哄骗崔熊,崔熊就来了?
  还真是打瞌睡来了只枕头。
  “莫要怠慢,请人进来。”
  崔熊还是白日的装束,一副心事重重模样,苗讷起身相迎。崔熊听到她脚步声,这才回过神,自然熟稔地握住她冰凉的手,蹙眉说道:“这个时候,怎么不让人点灯?”
  “毕竟不是用惯的,偶有怠慢也正常。”
  崔熊道:“你待他们太宽仁了。”
  “如今也算寄人篱下,哪里好挑剔?”这片地方的武将也不能完全信任,自己是吃了败仗逃到人家地盘,还是要夹紧尾巴做人的。
  崔熊掏出火折子点燃油灯。
  烛火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俏脸。
  苗讷不得不承认,崔氏子弟还真有点儿本事,尽挑着父母相貌优点长,崔熊这幅相貌在她见过的人里头也能排个前十了。要是算上性格,他能排第一,其他人心眼忒多。
  崔熊不知她所想:“你不用这般委屈。”
  “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我狐假虎威?”
  “有何不可?怠慢谁也不能怠慢了未来崔氏宗妇,怠慢你就是怠慢我,怠慢我就是跟崔氏对着干。”崔熊这番话让苗讷产生警惕心。
  她试探道:“有人找你不痛快了?”
  要不是如此,崔熊怎会“性情大变”?
  平日的他谦逊温和,说不出这样的话。
  崔熊收起火折子,提起衣摆,在苗讷对面优雅落座。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深沉晦涩的眼神盯着苗讷,看得苗讷脊背生寒,忍不住借长袖遮掩,摸上腕间匕首:“你——”
  “侯白。”
  “嗯?”
  “唤我侯白,甚少听宝君这么喊。”崔熊眨眨眼,什么深沉晦涩眼神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苗讷熟悉的温和,“或者喊白哥儿?”
  两个称呼都显得太亲昵了。
  苗讷哪个都没选。
  她想知道崔熊大晚上过来耍什么流氓,哪怕是定亲多年的未婚夫妻,冷不丁让人使用“白哥儿”这样的称呼,也有些失礼。若非崔熊气息正常,她都要怀疑对方是假的。
  崔熊绝对瞒着事情。
  “你此次过来,究竟为何?”
  崔熊一句反问逼得苗讷先一步掀桌:“宝君可知,王庭禁卫之中,有崔氏心腹?”
  桌案翻滚了几圈。
  崔熊脖子抵着一把匕首。
  苗讷道:“你知道了?”
  崔熊浑身僵硬,似乎没料到苗讷反应如此干脆利落且绝情,在不知道自己来意的前提下,苗讷已经预设他是敌人?他定了定心神:“禁卫换防与往日不同,有半刻钟的空虚……你平日不会弄出这样的岔子……只是我没想到,宝君居然弑君,为何这么做?”
  国主没来得及问的问题,被他问出来了。
  苗讷道:“你猜?”
  崔熊绷紧的肌肉逐渐松缓下来,眉心随之舒展——见到苗讷之前,他以为是敌人暗中替换掉了游宝,如今可以确定这就是她本尊。
  崔熊小声道:“你太小瞧国玺持有者了,若无特殊手段,文士出身的国主自保能力远低于武者出身的国主……早不知被暗杀几回。”
  他的话让苗讷瞳孔震颤。
  她狰狞道:“她没死?”
  手中匕首擦破了崔熊的皮肤,留下血痕。
  崔熊没管匕首的存在,用另一条没被苗讷膝盖压制的手轻拍她紧绷的脊背,小声宽慰道:“别担心,人是死了的,假死变真死。”
  简单一句话,信息量巨大。
  苗讷道:“你杀的?”
  心中谋算着要不要将计就计。
  崔熊浑然未觉:“不是,是你留下的伤势过重,她中途苏醒但无人为她请医师。”
  禁卫耳聋没听到屋内异响,也没去看——考虑到附近没杏林医士,就算禁卫闯进去发现了,国主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游宝弑君一事绝对会暴露,届时也插翅难飞。
  人,还是游宝杀的。
  自己顶多算是见死不救的从犯。
  苗讷悬吊的心终于落地,但眼前还有一个更棘手的:“崔侯白,你有什么目的?”
  知道她弑主,还帮她隐瞒了?
  崔熊小声说道:“这个问题该我问的。”
  她为什么要弑君?
  这么大事,不可能一时兴起啊。
  苗讷听了想笑:“这问题有什么难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大势已去,而我也不想继续当孙子。不另谋前程,难道一棵树吊死?想杀就杀了,这回答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