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4章
  栾信刚刚都怀疑自己被确诊妖妃了。
  史书那些祸国殃民的妖妃都不能让主君断发啊!顶多是主君借着宠幸妖妃的借口,满足自己“筑倾宫、饰瑶台、作琼室、立玉门”的欲望,玩脱了就将罪名一推六二五。
  沈棠:“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主上为天下表率,更应该爱惜己身,不因他人而自伤。”栾信正色劝说沈棠,只差用大白话告诉她,解决矛盾有很多种办法,君臣之间磕磕绊绊也是常事,可以服软道歉递台阶,但没必要伤害自己啊,这让他如何是好呢?
  苗氏母子道德绑架确实厉害。
  但真正将他捆缚住的,从来是主上。
  “……头发再重要也只是一堆毛发,哪里能及公义重要?头发剪了还能长出来,万一公义哪天真离我而去,我该上哪儿找你呢?”
  跟公义相比,头发确实不重要。
  栾信神色挣扎,却不似从前迷茫——他对不住文彦公,总不能再辜负主上。假如文彦公真的时常入梦督促长子,不如哪天让义子问问,看看文彦公对此看法。逝者已矣,而生者,总要继续活下去。文彦公若在九泉之下怪罪,也请等他百年之后亲自去赎罪。
  “信,哪里都不去。”
  也许哪天还是会挂印辞官,但他保证,那一天绝对不是因为跟主上离心离德,也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他该功成身退!栾信是洞察人心的文心文士,他比所有人都清楚一点,长久把持权力会催生出怎样恐怖的怪物。
  即便是有着泼天功劳,该退的时候也要退,将世界让给更加有朝气希望的年轻人。
  那种把持权柄,宁愿腐烂在高位上的……
  栾信希望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沈棠再三跟他求证:“真的?”
  栾信柔和道:“是真的。”
  沈棠的嘴角立马比ak都难压。
  “不过,信尚有一个不情之请。”栾信话锋一转,沈棠立马绷紧了神经,只听他认真且郑重地道,“信欠了文彦公一命,大恩大德不能不报。既然主上说这个郡公是因信而存在,那么,主上就当已经给信封过了。日后大封群臣不必再封,如此可安人心,免了风波。”
  “这怎么可以?公义值得更好的。”
  “为人君者,岂可赏罚不明?”
  已经给栾信封赏过,凭什么再封赏一个?
  栾信认真执着地道:“身外之物本就如流云,一朝风起便散,汲汲营营一生也只得一场空。能得主上信赖倚重,便是拿万户侯过来,信也不肯换的,有君心垂怜足矣。”
  没有什么比这份真情更重要。
  “如此,对你膝下子女,岂非不公?”
  老父亲爵位落在旁人身上,这谁受得了?
  栾信倒是没这份顾虑,洒脱道:“臣会悉心教导他们如何上报主君,下安黎民,立身行己,克己奉公。这又何尝不是无价之宝?”
  君子修心比修外物更重要。
  第1386章 你说这对吗?(中)
  君臣嫌隙尽消,正是情浓之时。
  天色已晚,沈棠干脆没让栾信回去,让人去收拾一间侧殿出来。作为单身人士,她这边有的是客房。工作量大的时候,君臣都是一边喝着浓茶一边熬夜,经常忙碌到半夜三更才能告一段落。这时再回家,算上通勤、夜宵、洗澡的功夫,闭眼睡不了一个时辰又要爬起来准备上朝,来回太折腾人。这种情况,沈棠都是直接让人在外廷留宿一夜。
  至于侧殿——
  这么多年也就顾池几个有过。
  侧殿距离主殿太近,除了主君绝对信任的心腹,其他人也没这份荣幸。栾信却道:“不用如此麻烦,信今日还有诸多要事上禀……”
  估计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沈棠道:“秉烛夜谈,也是雅趣。”
  她对栾信此行经历有所了解,但书信记载有限,具体细节还是要等本人亲自讲述。
  这些也正是栾信想跟沈棠说的。
  别看他在敌军营寨停留时间就几天,探索到的情报却不少。这些情报能让他们在初期迅速站稳脚跟,不至于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
  “……众神会,啧,又是众神会。”
  西北分社一直被祈善把控,他也早早开始清扫异己,将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这也使得西北分社存在感低,没啥杀伤力,无法给沈棠造成困扰,浑身透着正经社团气息。
  西南分社由崔止统帅,虽然也玩儿世家争权夺利这个套路,但因为永生教介入,本就浑浊的局势弄得更加捉摸不透,间接促使世家内部人心不齐,所有人光顾着扯头花。
  中部分社直接到了另一个level。
  永生的诱惑促使他们凝聚在一起。
  还真让他们琢磨出一些歪门邪道的偏方。
  “……即便‘夺舍’条件再苛刻,也总有成功的例子。”对于一个即将寿终正寝的人来说,哪怕“夺舍”成功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他们也会搏一把,更别说满足苛刻条件后的概率还不小,越是位高权重,越容易为之疯狂,“这些人本来就不是善茬,‘夺舍’载体还是精心挑选的,如此优中选优……不敢想他们暗中究竟藏了多少后手……”
  文心文士不多见,有文士之道的文心文士更是稀少,而栾信说那天营帐之中有稀奇古怪文士之道的文心文士就多达五个。要知道,这支兵马还只是中部这边的冰山一角!
  沈棠一向是个乐观的人。
  敌人强大确实棘手,但换个角度想——
  “多几个圆满的,公义能省不少功夫。”
  栾信的圆满仪式跟林风一样属于高难度任务,林风还只是种地二十万万亩,土地不会长腿跑掉,只要实力强,总有一天可以全部拿下,届时爱种多少就能种多少,栾信就苦逼了,一来是九十九个圆满文士之道指标太高,二来是文心文士长腿会满世界乱跑。
  凑齐九十九个?
  何其艰难!
  栾信:“……”
  乐观是好事,但也不用这么乐观。
  栾信是挑着顺序讲述的,从项招说到林素,又从林素说到“林素的朋友”。栾信不敢确定这“朋友”是不是林素自己,但可以确定“妄图成为永生智者”的想法很危险。
  更危险的是中部分社试图走这条路——让自己成为“智者”,永远统治“愚者”。
  沈棠冷笑道:“这帮人倒是贪心。”
  贪心不足蛇吞象!
  所谓“夺舍”能让他们获得灵魂上的长生,可供挑选的载体让基因彩票从随机变成固定——修炼天赋无法母婴传播,完完全全随机触发,但载体够多总能找到合心意的。
  “一边说着‘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一边畏惧‘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亦五世而斩’。”即便是世家也有丧失财富地位的一天,而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的蝼蚁也有将他们取而代之的可能,这如何不让世家惊惧?越是惧怕,永生诱惑越大。
  沈棠不敢想中部这边究竟有多少疯子。
  有些时候,她挺想报警的。
  沈棠眸光露出赞许:“不过,公义对这问题就看得很明白。依赖祖先福荫不是长久之计,试图用自身成就确保后代富贵,也不切实际。先祖福荫也好,自己为后代攒下的家业也好,那就是一口池塘。后人不往里面注水,只晓得打水,池塘枯竭是早晚的。”
  不然哪来的“坐吃山空”?
  栾信喃喃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沈棠疑惑:“对啊,怎么了?”
  她记得这也不是什么冷门的言灵啊。
  “信只是在想能不能用它克制敌人。”
  “倒是可以试一试,用魔法打败魔法。”
  亚圣的话肯定比九品官人法管用。
  栾信像是受到什么启发,在沈棠面前也时不时走神发呆。她看了一眼刻漏,出声让栾信去侧殿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想。”
  反应本就迟缓,万一过载了怎么办?
  栾信这次没有推辞。
  他去睡觉,沈棠却睡不了。
  倒不是没有困意,而是她今天的工作还没搞完——栾信过来打断她工作,秉烛夜谈又耗费不少时间,眼看着离天亮没多久,她还有一堆奏折没有批阅呢。这些批阅完了,天一亮又会有新的送过来。沈棠坐在桌案前,一脸的苦大仇深,恨不得双手抱头呐喊。
  “西南这帮挨千刀的——”
  君臣磨合多年,康国这边官员都知道奏折要写干货,不能写废话,字迹要工整,不能龙飞凤舞,治下母牛一胎三宝、八旬老妇产女生子、七旬老汉不敌青年遗憾失身……诸如此类的奇闻轶事能不写尽量别写!沈棠下了力气纠正文武百官,这些年好转不少。
  万万没想到,西南这边有过之无不及。
  书写内容离谱枯燥也就罢了,还有用方言写奏折的,沈棠拧着眉头念半天不知道什么意思。这还不算,十个官员能有十种奏折模板。负责抄录奏折的官吏个个怨声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