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9章
  沈棠杏眼瞪得溜圆。
  “一国之主,天下之君,我要求过分?”
  顾池:“……不过分,但要求相悖品质集于一体就过分了,您何不一人来一样?”
  沈棠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费钱。”
  一人一样,那得多养多少张口?
  沈棠养自己都费劲。
  她更喜欢追求极致性价比。
  祈善几人专注战场局势,时而蹙眉时而揪心,眉心留下痕迹,反观魏楼几个老古董就不一样了。他们活了百多年甚至更久,什么大风大浪的阵仗没见过?就算是命悬一线的恶劣局势也经历不知凡几,所以还真不怎么着急。
  己方压箱底都没亮出来呢,慌甚?
  他以为自己心态够好,却没想到正主的心态更好。两军阵前,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的节骨眼,她聊什么男人、说什么美色?
  这一点就远远比不上先主了。
  气得魏楼吹胡子瞪眼。
  有种新墙头微塌的既视感。
  魏楼瞪过来,沈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略作反省就晓得他气什么。见沈棠一脸死性不改的架势,他咬牙:“沈君是胜券在握了?”
  “大势尚无把握,但小势必不会输。”
  魏楼将视线转回战场:“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
  下一句他不明说,沈棠也该明白。
  若是先主,必不会如此的。
  沈棠被魏楼训了一顿,倒也不生气,旁人也不是她,自然不懂她的信心从何而来。
  不过——
  她饶有兴味的视线瞧得魏楼浑身都不自在:“沈君自恃后生,笃定老夫不计较?”
  沈棠淡声道:“自然不是,只是觉得您老似乎真用圣人标准在期待我的表现了。”
  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莫说阵前说笑两句缓解气氛,斗将互骂户口本攻击下三路也是基础操作,具体内容取决于双方素质。不过,魏楼无形中对她期待太高,自然会觉得她刚才言辞听着刺耳了。
  魏楼沉默了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发出一句感慨:“……老夫未必有下个百年了。”
  先主当年为何振臂一呼就引来四方豪侠投奔效忠?不仅是先主胸怀大志,豪气干云,更是追随者也有一腔热忱。他们在鼎盛之时怀揣多少热血,被打下云端就跌得多么惨。
  英雄气尽,不只是说说而已。
  好不容易有个康国接下了大旗,如果康国也搞砸了,这个世道再无统一的那一日。
  魏楼再等百年也看不到下一个机会。
  他当年铸下大错,如今只想弥补。
  沈棠:“……所以?”
  “你不是圣人也得是圣人,端着一张圣人皮,你也得将戏演下去!”魏楼冷笑。当年一场误会,他连先主都放弃了,更何况一个沈幼梨?要是她不行,他第一个不放过!
  顾池的声音在沈棠脑海中幽幽响起。
  【爬墙头吃代餐的事业粉毒唯真恐怖。】
  沈棠呵呵道:【可不是么。】
  普通毒唯顶多回踩一下,魏楼真要人命。
  众人几句话的功夫,战场上的袁女君也有了决断。她瞳孔布满猩红,硬生生压下喉头涌上的甜腥,看向即墨秋的眼神淬满了见血封喉的毒。随着喉头滚动数下,她吐出一口带血腥的浊气,喑哑道:“既然你主动请死——”
  她的特殊血脉能削减光阴箭副作用,却不能完全免疫,刚才那一箭消耗不少寿命,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势在必得的一箭,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化解,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偏偏对方还一再刺激羞辱,使得她的理智被怒火焚烧殆尽,再也没了往日的沉着。
  “我便成全你!”
  手中大弓银光大绽。
  断裂的弓弦顷刻恢复正常,寒光凛凛。
  她抬起布满鲜血的右臂,手指捻住弓弦,丹府武气被压榨到极致,顺着全身经脉疯狂灌注弓身。随着银色奔雷汇聚,原先还正常的弓身向四面八方衍生出枝杈,乍一看好似袁女君所在空间被割裂出了口子。本就阴暗的天色愈发黑沉,浓雾由灰白转为纯黑。
  处处透着一股不详气息。
  即墨秋眸底亮起期待之色,而罗三嗅到一股风雨欲来气息。他恨不得抬脚去踢即墨秋屁股,骂道:“这都什么时候,还玩儿呢?”
  即墨秋道:“想瞧瞧第二式。”
  罗三差点被他噎住:“看戏不要命了?”
  想当年,他那个时代哪有这么多疯子?
  即墨秋没做回答,只是微微仰头凝望着袁女君。后者额头冒出了血汗,双臂甲胄下滴出颗颗血珠,她似乎浑然未觉疼痛,轻松将弓弦拉至满月。银色奔雷在她身后汇聚,撕裂天空,有什么东西从裂缝深处向外涌出,汇聚成一支支蓄势待发的银黑色箭矢……
  随着弓势蓄满,袁女君的皮肤如秋叶枯萎,一条条褶皱由浅至深,发丝在一呼一吸间彻底化成没有光泽的银白,挺直的脊梁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弯,活像佝偻身体的老妪。
  罗三面色凝重:“这不像是光阴箭……”
  离得这么远也能感觉到袁女君的生机正被手中弓箭疯狂吸收,而她没收手的意思。
  这真是要拼命的架势。
  中部盟军这边也没有喊停的意思,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幕。老法师更是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手指不断捻着佛珠,眉眼浮现几分不忍。生死对武将而言都是家常便饭,不管是为了背后势力一博生死还是为一口气就舍生忘死,终归都是自己选择,代价自己付。
  尊重他人选择,尊重他人命数。
  不过——
  “若非奇耻大辱,谁又会决绝到燃烧武胆也要跟人同归于尽?”旁人感慨钻入法师的耳朵,言辞之间全是对即墨秋的忌惮,“若是设身处地,老夫也忍不了这种羞辱。”
  法师:“……”
  确实忍不了一点儿。
  公羊永业刚从打坐调整回来,似有所感抬头,遂升空查探:“天上有什么东西?”
  仅一眼就将他逼了回来。
  脸上写着些许惊恐。
  不可置信看向即墨秋的方向。
  “呵,它当然不是光阴箭。”袁女君声音沙哑苍老,由于情绪激动而颤音破声,每一个字都淬着毒,“这是送你们上路的丧钟!”
  低压压的云层下汇聚万千箭矢。
  延绵不尽,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紧。
  每一支箭的威力都不算太大,但架不住数量太多,覆盖太广。最重要的是,谁也不能保证这些箭没有特殊能力。袁女君不给众人反应时间,手指被弓弦嘞出血肉下的白骨也不撒手,而是一鼓作气将大弓彻底拉断。
  只听一声脆响,大弓箭矢离弦瞬间,弓身四分五裂。天穹惊雷此起彼伏,密集箭矢如暴雨倾泻。即墨秋不闪不避,反而迎了上去。
  罗三:“……”
  这个年轻人的脑子真没有问题吗?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操作将敌人都逼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敢来第三次?这一回,罗三别说上前挡箭了,他连开口都懒得开。
  甚至内心生出隐秘的期待。
  期待袁女君这一箭给即墨秋长点记性。
  好消息,长记性了。
  坏消息,长记性的是别人。
  老法师一辈子没见过这阵仗,嘴角抽搐看着即墨秋用身体接住这一箭,扭头看向瞠目的其他人道:“尔等确信要跟这种疯子打?”
  往前一甲子奈何不得他,往后一甲子奈何不得他,寂灭裂魂弄不死他,还是个人?
  他摇摇头:“光阴箭要断在这一代了。”
  箭矢洞穿身体也没让即墨秋停下,不过眨眼便飞到袁女君身前不远处。在后者见鬼的眼神中,他的气息节节拔高至二十等彻侯才停下,连带着身量也高了些许,相貌愈发成熟,接近二十七八模样。他认真凝望着袁女君,拱手道谢道:“女君当真是当世善人。”
  拼上性命也替他完成了请求。
  “一甲子之后,我还活着。”他家殿下还是心软,一甲子也放不下这片天地生灵。
  袁女君吐出一口污血:“你——”
  她硬生生将剩下的咽回去,气到发丝在颤抖:“你活着有什么用,他们要陪葬!”
  即墨秋平静沉下眸色:“是吗?”
  这一声反问让袁女君心下咯噔不停。
  她的视线越过即墨秋,落向了康国大军方向——无数腰身粗细的藤蔓从两翼位置疯狂生长,并在大军上空交织成硕大“拱桥”,偶有漏网之鱼也被军阵挡下,并未造成预期中的效果。即墨秋垂眸看着她,解释道:“方才我跟罗侯的话,并未避着你,你当知道,任何试图攻击灵魂的招数,对我都是不奏效的。”
  袁女君盛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
  “你又待如何?”
  即墨秋左手轻点虚空,漾开清浅笑意道:“希望女君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