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没有战后清点部,没有被冷落的咖啡和蛋糕,没有被关在门外的日日夜夜。
  他们是朋友。
  仅此而已。
  祁洛想不明白自己对她的回护源自何种感情,他只是无法忍受她离开。
  而朋友的身份,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很方便,是个让他感到安全的社交距离。
  不至于太近,也不会太远。
  林星侧过脸来看他,虽然望着他时,心脏某处依然在隐隐作痛,但没关系,她已经开始习惯这种阵痛了。
  她听到祁洛在问她想不想养猫。
  “你在说什么呀。”林星弯眼笑了,“我怎么可能养猫呢?”
  祁洛看着她忍俊不禁的笑容,忽然觉得心脏在往下沉。
  她说:
  “我有轻微的猫毛过敏呀。”
  第11章 只能拔足狂奔
  林星猫毛过敏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
  毕竟午休的时候,她做得最多的事情,除了找机会接近祁洛,就是蹲在楼下喂猫。
  ——她来入职后不久,就跟单位食堂的大爷大妈打好了关系,他们每次都会把员工吃剩的鱼头、饭菜留给她。
  她长相甜美,又逢人就笑,脾气好得跟没脾气似的,不出半个月,就成了中老年团体争相拉拢的白月光,不但每次剩饭拿到手软,甚至连她自己吃饭都会得到优待:
  要么是米饭上浇上好大一勺带着软糯糯东坡肉的肉汤,肥美鲜香,要么是每人五块的糖醋小排,她一次能拿到七八块,堆得快要溢出餐盘。
  就连餐后甜点都是双份——打饭大妈有志一同,都认为她太瘦了,要大补特补。
  大爷大妈才不管什么流言蜚语,他们认识祁洛,知道他光是脸就能迷倒多少小姑娘,要不是太高冷,家世也太高,他们自己都恨不得给他介绍对象了。
  林星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喜欢他,爱追着他跑,实在是一件正常到不值一提的事情。
  啊,年轻真好。
  到后来,一些大妈看不过去她一次次受挫,甚至隐晦地旁敲侧击:
  “我这侄子现在正在军校上学呢……可孝顺,你看看他照片,他昨晚还给我买了箱车厘子寄过来——姑娘你吃不吃车厘子?”
  “来帮我看看这说明书上写着啥?字太小了我看不清——说起来你今年多大岁数啦?”
  “我有个孙子今年刚进政府单位,就在对面写字楼,一米八,不抽烟不喝酒,你俩都是年轻人肯定有得聊,要不加个联系方式?”
  林星感激他们的好意,礼尚往来,一一回报,遇到关键问题时,则抿唇轻笑:
  “谢谢阿姨,车厘子我吃一两颗解解馋就够啦。这是您侄子给您的心意,可别浪费了。”
  “我今年二十多一点,爷爷,您说明书拿倒啦。”
  “不用啦,我跟他不熟,聊起来怪尴尬的。您最近腿还疼吗?我给您揉揉?”
  她说话得体,句尾不自觉总带着轻飘飘的语气词,活泼明快,叫人就算是被拒绝,心里也是畅快的。
  因此,她从食堂拿剩饭剩菜的做法,被整个食堂瞒得密不透风。
  每次午休,她捧着装满剩饭剩菜的红色小桶出现的时候,不管附近多么怕生的流浪猫,都会围拢过来。
  猫群弱肉强食,凶悍的大猫总是第一个围上来抢食。
  体弱的小猫在不远处喵喵叫。
  大猫弓起背,龇牙咧嘴,凶悍无比,转头面向林星时,又垫着脚翘着尾,露出谄媚模样,要来蹭她裤腿,她只好连连退避。
  进食时,她用脚尖轻轻一拨大猫,但人家把头埋在食盆里唏哩呼噜地干饭,身子像是记忆软合金,不管被拨到哪个角度,最后总会蹭回来。
  她只好把饭菜倒一半,留一半,等大猫吃饱了,就悄悄招呼小猫过来,把剩下的一半倒给它们,端水端得相当公正。
  这种行为一直持续了一个月。
  直到某天,每月一度的“第一军区工会生活委员内部会议”召开。
  这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会议,每个部门随便打发一个很闲的倒霉蛋去参加即可,会上也只用附和,是一件再无聊不过的差事。
  所谓生活委员,更是个流动的虚衔。
  这事本来落不到林星一个新人头上。
  可她刚来一个月,根基不稳,大多数同事又瞧不上她。
  没人愿意去开那冗长又注水的会议浪费生命,推来推去,终究把生活委员的帽子扣在了她懵懂的小脑袋瓜上。
  她走之前还有些期待,双眸亮晶晶的:
  “生活委员吗?是要为改善大家的职场生活环境做努力吗?”
  推她去的同事敷衍道:
  “是是是。我们的生活质量就靠你了。”
  林星满怀壮志地离开,又心情颇佳地回来了。
  而同事们已经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压根没人在意她去开会这件事。
  直到十分钟后。
  战后清点部的部长艾玛接到了一个通话。
  她挂了电话,嘴角噙了丝不冷不热的笑,当众道:
  “林星,你过来。”
  林星不知大祸临头,还笑着凑上去:
  “怎么啦?”
  她来了一个多月,做的工作全是繁琐累人的重复劳动,跟艾玛提过几次她能做更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却总是碰软钉子,被人不冷不热地拒绝。
  这是领导第一次主动叫她!
  艾玛靠坐在椅背上,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才道:
  “刚才开会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统统给我复述一遍。”
  林星看到她隐含怒意的表情,知道大事不好,但她尚且毫无头绪,只好低着头,将能记起来的细节都说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
  会议主持——后勤部的部长马修说了很多,她开口说话的机会却不多。
  只有当马修提到“听说最近食堂的饭菜价格涨了一星币,有这回事吗?”,她才跟在众人身后附和了一句。
  毕竟,如果不是食堂大爷大妈的热情,她可能就因为这涨价的一星币,再也吃不上肉了。
  工资没有涨,菜价涨了,这合理吗!?
  艾玛听到她交代这一段时,终于露出了然的冷笑:
  “行了。我知道为什么马修那个蠢货要来跟我告你的状了。”
  林星更加茫然。
  她不知道啊!
  同事听到事情经过后,有的已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有的则跟林星一样茫然——后者占比很少。
  能考进来的,人情世故多多少少都达标,只有林星,像只误入名利场的蛾子,茫然地在网兜之中扑腾。
  艾玛简短利落地概括道:
  “你认为食堂的饭菜涨价,是那些员工自作主张涨的吗?”
  “不是……”
  林星暗想,那些大爷大妈可没有定价的本事。
  “那你觉得,那涨的一星币,最后落到了谁的口袋里?”
  “……”林星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恍然大悟,“那,那他为什么要提这件事?”
  “因为有人反映,就需要解决。当所有人都投票同意涨价时,那一星币的涨价,就会过了明路,顺理成章地掉进某些人的口袋。不要小看了这一星币,这整栋大楼有多少员工?每人一星币,加起来是多少钱?不妨算一算。”
  蓝星政府并非清正廉明的铁板一块,相反,千百年的发展,加上战后的混乱,已经让这个巨大的国家机器生出盘根错节的根系。
  这些根系缠绕在每一个齿轮里,拖慢着机器的运转。
  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林星有些委屈:“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其他人也说了的,我只是附和。”
  “发声的都有谁?”
  林星想了想,报了几个名字。
  她记忆力很好,参会的人在开始前做了敷衍的自我介绍,她记住了其中七八成的面孔和名字。
  这下,艾玛倒是有些意外,咳了咳,继续道:
  “这里面的人,有的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有足够的底气和对方的把柄,有的是其他部长的亲信,有的是首都有名的世家子,来历练的——只有你,林星,只有你,什么都不是,就算附和,也是过错。他不找你开刀找谁?”
  这话说得难听,但确实是事实。
  艾玛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有些过,于是补充道:
  “我已经把那个蠢货骂回去了,以后的会议,你不要参加了。”
  有不让她再惹祸的意思在,但也有那么一点保护的意味。
  二者界限太过模糊,咂摸不出其中占比。
  她本以为林星会消沉好一阵子,或者难过得哭出来,甚至是生些怨怼。
  没想到,对方抬起头来,却是一张明媚鲜活的笑脸:
  “艾玛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过去从来没有人跟我这么细致地跟我分析这些东西,我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我以后会努力不给你添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