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天色已晚,他摸索着牵出一匹马,下令不让任何人跟着,自个儿打街上疾驰,喜乐和风声一起灌入他的耳朵。
  宋疏遥嫁与旁人,断乎不可,哪怕已经礼成,退一万步说,哪怕是已经洞房,他也要把人抢过来,就算被夺职,放逐,流落倒天涯海角,她与苏忱这事也不能成。
  若是苏忱不放人,他就杀了他,若是宋疏遥自己不想走,他就得想点办法,如何能私下里与她接触。
  混沌中,他已将万事设想妥帖。
  双眸布满红色的血丝,目之所及却是漫天的白,相府已经近了,他翻身下马,被人拦住。
  他不说话,只身往里走,耳边传来劝告:“谢侍郎,请容小的通报……”
  听不清,那些人说出的话像是泡在水里,而他耳中翻滚的都是水声。
  直到他凭着记忆走到水榭,忽的一片灯火通明,宛若白昼,树后出来个挑着灯笼的美人,发上簪着牡丹,一袭琉璃色的烟粉纱衣,挂着橘红的披帛。
  “谢侍郎?”
  她叫他。
  好像溺水后被捞出的小狗,浑身湿透,从毛尖上往下淌着水,谢字卿觉得自己就是这么狼狈,他疾步走过去,看着她的脸,如梦似幻。
  “你今日成亲?”谢字卿偏头质问,“为何不告诉我?”
  “谢侍郎,这是作甚?”宋疏遥把灯笼挑起来,仔细看他,惊诧道,“怎么这幅样子,不束发冠,穿着寝衣便来了?”
  谢字卿随意看了一眼身上洁白的寝衣,不住皱起了眉,他明明披了外衫,可眼下不是拘小节的时候。
  上前一步,一把牵起宋疏遥的手腕,拉住她道:“你跟我走。”
  宋疏遥不明所以,挣扎两下,急声道:“去哪?”
  “去哪都行,”谢字卿拧眉,“你休想嫁给旁人,只能与我成婚,以后就算是死,也只能跟我死在一处。”
  话音刚落,游廊上亮了几道光,三五人声传来,不多时便来到面前,少男少女,都是宋疏遥的朋友,人人都拿着一盏灯笼,有人先开口,是薛冷竹,她犹疑道:“谢侍郎也来参加游园诗会吗?”
  “游园诗会?”谢字卿蹙眉呢喃。
  “
  谢侍郎,这是做什么?”是苏忱的声音,他一身白袍,翩然走来,将宋疏遥拉到身后,眉心微沉,劝解道,“大人何必如此。”
  谢字卿手上一空,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依偎,忽觉无数阴风倾灌,他立在风里,万念俱灰。
  心底先是一阵淡淡的抽痛,一点点蔓延上来,似水中垂钓的鱼饵,飘飘摇摇,忽然咬了钩,一点痛变成撕裂的重伤,咔嚓一声,裂了个大口子,鲜血淋漓。
  心脏的每一根脉络,霎时间崩开,每条血丝都没着没落,咆哮着,痛苦着,在漫天飞雪中凝成血色的冰晶。
  眼前的人影化作雪片一般飘落,天色昏沉,他再看不清旁人,只见着宋疏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他踉跄一步,脚下飘然,毫无征兆地倒在另人绝望的夜色里。
  夜深人静,相国府却有些隐秘的闹声,谢字卿暂时被安置在梨云阁,这处清幽,便于药师和婢女来回走动。
  府上有太医住着,专为宋世群调理身子,现下正派上用场,在梨云阁给谢字卿扎针。
  宋既安听说此事,一盏茶功夫就过来了,进门见宋疏遥正在外间端坐着,薛冷竹守在一旁,对面还坐着个年轻公子,是东都洛氏家的小郎君,名唤洛明珠。
  苏忱本欲留下守着,但想到稍后谢字卿醒了,宋疏遥应该有话同他要说,他便借口“还未成亲,不便留宿”,先行回去了。
  几人见着宋既安都欲行礼,被宋既安止住,直奔正题问道:“怎么回事?”
  这真是把宋疏遥问住了,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本来定亲在即,朋友们提议在相府办场游园诗会,热闹热闹,她并未给谢字卿送去请柬,哪知他不请自来,不仅衣着古怪,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说话间,太医正从里间出来,几人忙凑上前,宋既安问:“赵大人,字卿状况如何?”
  赵太医道:“旧伤不愈,新伤不断,加之忧思过重,促成了心痹之症。”
  “心痹?”宋疏遥不禁凝眉,问道,“赵大人,此症可有大碍?”
  赵太医的面色称得上凝重:“若寻常发作,心下鼓动,不算大碍,可若心痛至甚,则旦发夕死,无法转圜,观谢侍郎情况,便像心痛至甚之状。”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倒吸几口凉气,宋疏遥双目圆瞪,勉强扶住个东西,险些跌倒,颤声问道:“那他可还有的救?”
  第71章 纾解一片光明,很有盼头
  赵太医目光与她一对,抱歉道:“方才还没说完,谢侍郎虽患了心痛之症,但因年轻体壮,到不了旦发夕死的程度,况且此次发病,起因像是梦魇,或是被致幻之物所惑,非脏器生变,诸位可宽心了。”
  宋疏遥一噎,缓了片刻,道:“那便好。”
  一旁的洛明珠微一蹙眉,暗暗沉思,接着道,“赵大人说到致幻之物,难怪方才嗅到谢侍郎身上有股似有若无的香粉味,若没猜错,应是用了掺杂天仙子的香料。”
  这位洛明珠就是宋疏遥那位嗜香如命的朋友,平日不走动时便在家中制香,恨不得同时系上十个香囊。
  薛冷竹问:“你说的那天仙子,是什么香?”
  洛明珠道:“天仙子味苦,本不用于香料配制,然自前朝起,士人服用五石散成风,以求坠入迷幻梦境,后被朝廷禁用,此后,有制香师发觉天仙子也有致幻之能,以不同份量搭配不同香料,能达到别样功效。”
  “一种名为解忧,是幻香,赐人黄粱美梦,一种唤作夜来,是媚香,增添……增添闺房情趣,只是工艺繁复,能制成之人寥寥,故而并不常见,显贵之中能得到一点已是不易。”
  他看向宋疏遥,再次补充道:“此前闲来无事,我翻阅古籍,制成过此种香料,如今想来,那解忧香似乎和谢侍郎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薛冷竹不解:“观谢侍郎方才情状,陷入的可不像一场美梦。”
  赵太医接过话来:“香料入幻本就冒险,难以断定结果,谢大人忧思过重,适得其反也属正常。”
  宋疏遥询问:“赵大人,此香是否于人有害,可有解法?”
  “会头晕恶心一阵子,用些薄荷或能舒缓些。”
  听闻事情不大,宋疏遥松了口气,谢了赵太医,又让小蝶去备薄荷茶。
  眼见夜色渐浓,两位伙伴不便久留,宋既安吩咐了护卫套车,将薛冷竹和洛明珠送回府上,待收拾停当,已过了亥时三刻。
  宋疏遥端着薄荷茶,带着几位侍女一起进了内室,轻手轻脚走到榻边,一垂眼,竟见谢字卿不知何时醒了,侧身躺着,逗弄着榻上趴着的花猫。
  是惊蛰,它总是在府上乱跑,这梨云阁幽静,也是它常常光顾之地。
  惊蛰不怕生人,谢字卿也不遑多让,在陌生的榻上醒来,依旧泰然自若,别过脸看她,礼貌笑道:“疏遥。”
  “侍郎醒了?”宋疏遥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前去。
  “针扎得太疼,想睡都难。”
  宋疏遥轻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侍郎不怕疼呢,”抬眸又见他嘴角含笑,吊儿郎当,忍不住小声嘀咕,“还能笑得出来,看来不算太疼。”
  谢字卿似有若无地哼笑一声,不说话了,刚才那通兵荒马乱,他虽印象不深,可大致还都记得,那些离情别恨太过真实,仿佛经历了一遭,现下周身都是麻木,心如锥刺,胃里翻江倒海,便是躺着也觉得天旋地转。
  宋疏遥低声招呼惊蛰,“惊蛰过来,别闹谢大人,他正难受着。”
  “不难受,没事了。”
  他面白如雪,宋疏遥知他是逞强,递过薄荷茶道:“大人中了幻香,喝这个管用。”
  谢字卿也没胡闹的心思,起了身,乌发散落,宽大的绸衣铺垂,暗光中,姿容胜雪,宋疏遥别过脸去,心中想着,不知宋既安何时过来。
  好在他正襟危坐,很是正经,没什么幺蛾子,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问道:“过往办案听说过幻香,不知我中的是哪一种?”
  宋疏遥便将方才洛明珠和赵太医的话同他说了。
  闻言,谢字卿若有所思,想着今日同贤王相约,幻香八成从他那处而来,能让人如此发狂的剂量,多半是禅音寺的檀香有问题。
  佛祖面前,作奸犯科,是为大不敬,谢字卿暗暗冷笑了一声。
  这事他并不觉得奇怪,历朝历代都有用幻香控制朝臣的先例,过量使用,致人上瘾,不可自拔,贤王用这种手段拉拢人心也不足为奇。
  他心中暗暗有了些算计,掀开锦被,长腿已经迈了下来,宋既安恰好进来,看他要跑,忙问:“哪去?今夜住下?”
  “不住,”谢字卿已下了床,打量下宋既安的身形,“劳烦借套衣服,我不能这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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