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复杂。”暮风轻轻笑起来。她的笑声羽毛尖儿似的拂过傅回舟的耳蜗。傅回舟痒的一震,挂断电话后还在回忆暮风那阵和杜风眠十成十神似的笑声。
  和暮风认识是在三年前的冬至。
  那时傅回舟走过她和杜风眠共同读的大学门口,暮风像是圣诞老人心爱的小麋鹿,从校门内蹦跳着跑出来,和傅回舟撞了个满怀。
  她有一双清亮如泉水般充满生命力的眼睛。
  傅回舟对她一见钟情。
  留下电话,约见吃饭,表明心迹……傅回舟用了一年的时间。
  两年前那次圣诞节,傅回舟在家里恨不能抽了一客厅的烟。
  暮风拨开层层缭绕烟雾走到她的面前,自说自话地拿走她指间的香烟说:“你和我在一起,从此以后圣诞节就不会难熬。”
  傅回舟重新点燃一根烟,用两瓣嘴唇夹住,眯着眼睛盯着暮风说:“你知道的,我爱你。”
  “我当然知道。”她的笃定中有年轻人独有的张扬和自信。
  这一晚傅回舟还是什么都没写出来。
  其实也不准确。
  word文档里干巴巴的两小段五行话透露着出作者的无力和困顿。
  傅回舟趴在办公桌上,一觉也没睡踏实,梦里都是暮风的脸。
  倪忍冬把她叫醒,她揉着眼睛说今天要请一天假。
  倪忍冬憋着笑,冰凉的指尖贴上傅回舟的脸颊,傅回舟一个激灵,对方很快缩回了手:“你快去吧,你看你睡的,脸颊上都是印子。”
  清晨的医院有很多人。
  傅回舟拿着挂号单坐在等候区的铁质椅子上。身边坐了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她穿着很厚的大红色羽绒服,脑袋藏进羽绒服里。傅回舟看不见她的侧脸,只能看到一头乌黑的头发,油腻腻的,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清洗。
  傅回舟不知道她怎么了,也无心探究。可是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到她身上。
  她看着她陈旧的红色羽绒服,衣领袖口都滚了一圈黑油,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的,但更像是很久没有洗过衣服。
  冬天的羽绒服最难洗。
  傅回舟想起杜风眠以前犯懒,不想跑到家对面的干洗店干洗,自己用洗衣机洗羽绒服。最后她把羽绒服晾在阳台上,拿一个大拍子使劲儿地拍散囤积在羽绒服衣摆底端的羽毛。
  她拍的那么认真,那么卖力,闷闷的声响一直回荡在傅回舟的耳边。
  嘭、嘭、嘭。
  那个女孩子转过头来,油渍和肮脏包裹之下女孩子的面孔竟然清爽干净:柳叶眉,大眼睛,眼睑处是圆弧形的,露出的眼白和深黑色的瞳仁一样多,看起来温柔纯良。眼睛中间高挺的鼻梁,下方小巧的嘴唇,无一不彰显这个年轻女孩子的过分美丽。
  傅回舟下意识地在心里替她扼腕:你这么漂亮,怎么不注意卫生呢?
  女孩子一直怔怔的盯着傅回舟看。
  她漂亮的眼睛空洞无神,仿佛能透过傅回舟看到她的身后。
  傅回舟汗毛根根竖起,谨慎地回头去看了一眼,身后只有医院的铁质椅子和一根大柱子。
  她再回头的时候,那个女孩子脸上的五官扭曲了一下。
  很快的一下,快到傅回舟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眨眼之后那个女孩漂亮温柔的脸还是呆愣愣的。
  她只有眼睛,没有眼神,石膏蜡像般越看越可怕。
  傅回舟站起来,换了一个位置离那个漂亮女孩子远了一点,重新坐下。
  “……不是走远就可以离开我的……”脖颈后面的碎发被陌生馥郁的甜腻气息吹起来。傅回舟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于瞬间。
  她没敢回头,但是身后的人说:“阿舟,回过头来,看看我……”
  傅回舟怎么可能回头?
  她猛地站起来,大步往医生的诊室走。护士台前坐着的护士拦住她,问她排队的号码。
  傅回舟回答的间隙余光瞥过去,那个女孩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根本没有动过。
  不但如此,她的脸也还是埋在肮脏油腻的羽绒服中一动不动。
  傅回舟从她露出的一丁点的脸颊里看到至少两个又红又大的脓包,和刚才的样貌根本不同。
  和护士驱逐她去等待区等叫号同时响起的是傅回舟的心声:完蛋,我都精神恍惚到出现幻觉了。
  第5章 做个好梦
  傅回舟的医生拥有独特的姓氏:海。
  进入诊室之前傅回舟余光被挂在墙上的名牌吸引,脚步顿了一下,记住了这位照片上看起来十分亲善的女医生的名字:海云边。
  海云边海医生戴着一副笨重的粗黑框眼镜,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带着包容一切的眼神,温和又博爱,让人一看就有倾诉欲望。她对傅回舟指一指办公桌边上的椅子,嗓音和眼神一样柔和:“请坐。”
  踏进诊室不过三秒,傅回舟已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良好就医体验。
  傅回舟坐下的同时,海云边已经翻开她的病历本,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她的名字:“傅回舟……对吗?”
  “对的。”傅回舟不自觉也跟着海云边温柔了自己的语气。
  海云边十指交叉在一起,胳膊叠放在桌上,侧头很认真的看她:“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呢?”
  傅回舟想了想,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她的梦,以及刚才在等待区时发生的幻觉。
  她说完后看见海云边的嘴巴张张合合,可是根本听不到海云边在说什么。
  “啊?”傅回舟侧过头,让耳朵靠近海云边一些。
  海云边说:“……你太累了,尝试回家让自己睡一觉。”
  “回家?”傅回舟听到这个词,抵触得有些莫名,“不行。我还要工作呢。”
  海云边笑得很温柔。她说有时候可能好好的睡一觉会带来更好的效率。
  傅回舟叹气:“我当然知道。”
  海云边在她的病历本上写下几句话,抬起头来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她询问:“睡不好的话,需要我这边帮你开一点助眠的药物吗?”
  “就是安眠药吗?”海云边说得婉转,傅回舟回不过神来。
  “对的。”
  傅回舟一手托着脸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想了一会儿说:“好。给我开一点吧。”
  海云边抬一抬鼻梁上的眼镜框架,对着电脑敲起键盘。打印机发出闷声刺耳的声音,一张雪白的纸上面有海云边给她开的药方。
  “方便的话,定期过来吧。”
  傅回舟接过单子,嘴上说好,但心里知道真实答案是不方便。
  哪怕海云边给了她不错的体验感,但是她没空,要工作,她好忙。
  拿着海云边开好的单子,傅回舟离开诊室之后突然有些肚子疼。
  医院指示牌告诉她厕所在走廊的尽头。她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半掩的白色大门,门缝隐隐透露出白大褂的医生,或者身材佝偻的背影,好像还有一个小姑娘。
  生病的人真多啊。傅回舟心想,当初学医就好了,不像现在累死累活,钱没赚到多少脑子还有病。
  她一面腹诽一面解决了自己的内急,踏出厕所的时候想到自己也不能算脑子有病。
  刚才在诊室里她问过了海云边,海云边说严格意义上她还不能算有病,极有可能是这段时间太忙没有休息好导致的精神恍惚。
  精神恍惚不能算一种病,顶多是病症的一种。就像流鼻涕也不是病,最多算一个外表特征。这也是海云边刚刚给她解释的。
  绕了一大圈,傅回舟心说:意思就是我没病。
  傅回舟揣着自己的单子到药房开药,用一张盖了海云边个人印章的小纸片换回两盒蓝色硬壳子的□□。
  她对着壳子上的说明书仔细研究药量,看了半天决定还是回公司去吃,免得她在家吃多了药醒不过来,迟到不说还耽误工作,要扣工资。
  电梯上到三楼,傅回舟给倪忍冬发了个消息,说她要在公司休息室里睡一觉,如果她下班的时候没看见她,就麻烦她去休息室喊她一下。
  倪忍冬秒回:你干嘛不回家睡?
  傅回舟回:我就怕没人叫我,我昏天昏地睡个三天三夜。
  倪忍冬回了个大笑的表情:你最好真能睡那么久。
  路过倪忍冬的工位,傅回舟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用口型说:别忘哦。
  倪忍冬捏住大拇指和食指,对她比一个‘ok’。
  尽管按照说明书上写剂量,傅回舟应该一次吃两片药,但是她从来没有吃过安眠药,自己擅自作主把分量降低到了一片。
  白色的小圆药片在舌尖微苦,傅回舟就着饮水机里接来的凉水一同喝下。之后她用羽绒服当被子,抱着胳膊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躺下了。
  困意来的很快,傅回舟睡着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药真猛。
  她坠入深海,漆黑冰冷,对周围一切都失去感知。
  第6章 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