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高峤的太阳穴一突一突跳个不停,她用手揉一揉,“我在大清吗?不听话就是叛逆?古代人都没你封建。”
  柏岭忍住胸口一股怒气,缓和语气后对妹妹说:“高峤,你现在不光是叛逆的问题。你如果只是不结婚倒也算了,怎么还和祝芳岁在一起呢?不是前段时间说你们分手了吗?”
  高峤听的厌烦,但念在对方是自己的亲姐姐,下一回见面恐怕要等到父母葬礼。她便耐着性子忍了又忍:“又要拿我同性恋的事情说了?这回是想说什么?我都三十岁了,不能还说我年轻不懂事吧?”
  柏岭叹气:“你都不知道你的事情让爸妈在朋友里都抬不起头。你两年前带祝芳岁回家以后,爸妈愁的好几晚都没睡着。这些年,他们的头发也白了好多,人也憔悴了很多。”
  高峤仰天‘哈’的笑了一声:“爸妈愁的好几晚都睡不着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了?从哪儿看见的?给我也看看。他们俩都六十几岁了,头发还不白是妖怪吗?”
  柏岭皱起眉:“你不要那么犟。我又不是郁青。”
  “别恶心我了。”
  高峤本能地在听到郁青的名字时皱起眉。她愈发不耐烦,也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带到,在这里多留下去毫无意义。
  “我走了。等爸妈死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吧。”高峤说完这句话,不听柏岭的回应就往外走。
  两步以后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见柏岭站在院子里,“姐,我虽然真的恨你,但我也真的希望你能生一个儿子——如果你认为这样就可以改变你稀烂的人生的话,我真心希望你能生一个儿子。”
  高峤从前和姐姐柏岭的关系并不算亲近。但柏岭是爱照顾人的类型,又对妹妹格外宠爱,高峤下意识地会依赖她。
  小时候高峤也甜甜喊过柏岭‘姐姐’,下雨天被姐姐接过放学。姊妹两个缩在一个被窝的时候,高峤也发过誓要给喜欢看书的姐姐买一座图书馆。
  后来高峤偷偷申请去英国读大学,爸爸气得断了她全部的生活费,也是姐姐偷偷用自己的稿费给她打钱。
  她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姐妹两人心里都有那一通电话。
  那是高峤从英国读完大学回来以后。父母知道高峤想要开一家酒店,抱着一些读书人清高的父母非常反对。
  柏岭打电话去劝高峤不要这么做,父母年纪大了,禁不起她一次又一次地折腾。
  高峤和柏岭说了很久很久。说到最后高峤丢出狠话:“你的年纪就禁得起折腾了?不是还在准备生二胎想要儿子吗?你真是被爸pua出师了,结婚了还要找个爸。”
  柏岭当时心口痛到无法呼吸,挂断电话之后她回高峤短信:爸爸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姓柏是因为爸爸心疼妈妈生孩子辛苦,所以我才和妈妈姓。你姓高是因为妈妈希望你和爸爸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高峤没有回姐姐的短信,只是在心里提问。
  第25章 逃
  高峤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从她有记忆开始,听到的就是周围人赞扬她的父母恩爱,感情和睦。
  姐姐柏岭的名字更是高如阜校长被人乐道的诸多事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桩‘爱妻护妻’的典范。
  据说当年柏岭和高峤的母亲柏舟在生柏岭时不太顺利,柏舟在产房历经了将近二十个小时才把女儿生下来。
  高如阜也在产房门口陪了柏舟二十个小时,寸步不离,滴水未进。女儿从产房里被抱出来以后,高如阜看也没看,直接问医生:“我太太怎么样?她身体还好吗?”
  表现到这里,高如阜已经超过了很多男人。
  后来在给孩子取名字时,高如阜对柏舟说她生孩子太不容易,“我们的女儿就和你姓吧,名字我都想好了,山令‘岭’,柏岭,希望她有妈妈那般坚毅的心性。”
  柏舟抱着女儿,扭过头去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
  因为这个名字,高如阜去上户口时还被户籍警连问了好几次。毕竟柏岭出生的八十年代极少有孩子随母姓。户籍警怕搞错,“他问了我六次。”每次说到柏岭取名的故事时,高如阜一定会说这句话。他一只手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把‘六’比的高高的,话中带着满满的笑意,“我说哎呀小同志,你放心吧,我女儿的名字是绝对、肯定、一定不会弄错的。你只管帮我登记就是了。”
  一开始听故事的小高峤哪怕已经能把这个故事完全的背下来,但还是会配合着问:“那我呢?我为什么不和妈妈姓?”
  高如阜那时就会摸着高峤的头,说你是妈妈送给爸爸的礼物。
  柏岭的名字成为人口相传的佳话,柏舟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非常感动。她在柏岭三岁的时候提出希望能够再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一定要和你姓,不能让家里除了你之外一个姓高的都没有。”
  高如阜说无论孩子姓什么都是他的孩子,家里有没有姓高的不要紧。
  而无论是高峤当时尚还在世的奶奶还是其他的同事朋友,包括柏舟本人都认为柏岭需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最好是弟弟。
  因此在柏舟的坚持下,高峤出生。
  听着父母恩爱,父亲尊重母亲的高峤深信着这些话语,一直到她五岁。
  什么机缘打破了高峤对爸爸的信任,高峤其实已经记不清楚。
  大概是在爸爸的朋友说着‘还是要有个儿子好’的时候,爸爸笑着摆手说‘现在开始抓计划生育了,我们不好再生下去了’;大概是有时候爸爸会看着她和柏岭说,‘家里女孩子确实是多了一点啊,我要做事的时候都没有一个男孩子能帮我’;大概是爸爸看着她的时候会说‘其实你妈妈怀你的时候肚子和怀你姐姐时不一样,我还以为会是个儿子呢。’
  诸如此类,零零总总的话语渗透到日常生活的琐碎小事之中。高峤渐渐领悟爸爸对妈妈的尊重和深爱来自于伪装:因为柏岭是女儿,所以她和谁姓都无所谓。因为高峤是妈妈要生下来冠父姓的孩子,所以高峤只能和爸爸姓。
  “你是不是希望我是一个儿子呀?”十岁的高峤已经开始学习如何用言语化为‘利剑’,面对父亲时她用温和的语气尝试去戳破他的真心。
  高如阜笑起来,看女儿像看一条养在鱼缸里的热带鱼,“女儿也很好啊。”
  高峤被爸爸话里的‘也’戳中,眉毛皱一皱,“爸爸,不说实话的话,你的鼻子会变长哦。”
  “你胡说什么。”分明是孩子天真不懂事的玩笑话,懂事的大人却慌了阵脚。高如阜急急的挥着手驱赶高峤,“作业写完了吗?去写作业吧。”
  高峤是年纪小,但并不是傻。
  她遵循着这个家的规则,大方得体讲礼貌,在每一件大事上听爸爸的话,在每一件小事上问妈妈的意见。但心里有一根针一直刺着她想要尖叫:为什么一个家庭里一定要有一个儿子才算好?家里女孩子多又会怎么样?什么事情是只有男孩子才能做而她做不了的?
  高峤忍着不舒服和尖叫,在成长的岁月中越来越沉默。
  她不再缠着爸爸要听从前的故事,不再向妈妈祈求今天能不能多吃一颗糖,也不会在做噩梦之后抱着枕头去找姐姐。
  她越长越大,见到的事情越多,越能猜到爸爸让姐姐跟妈妈姓的真正目的。
  周围人对父母感情的称赞,对父亲的夸赞在她耳里越来越刺耳。小时候高峤曾引以为傲的家庭和睦放到现在越看越像是一个笑话。
  什么心疼妈妈生姐姐太辛苦,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为什么要生高峤?难道生孩子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吗?
  高如阜从最一开始就想要一个儿子,所以柏岭这个女儿无论和谁姓对他而言都确实无所谓。跟了母亲的姓氏,高如阜还能得到一个尊重爱护妻子的好名声,他又有什么不愿意?
  “爸爸不是你说的这样,高峤。你误会了。”
  从高峤偷偷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柏岭的时候,柏岭就在不断重复着‘不是这样,你误会了’。
  高峤起初不明白,掰着手指向姐姐细数爸爸的种种作为。而反复说了很多次以后,高峤也渐渐的懒得再说。
  多年以后等到姐姐结婚,生下女儿柏风以后高峤才恍然:不是的,姐姐和妈妈早就知道了,只是谁也不愿意去戳破这个假象。
  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丈夫爱自己,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爸爸是一个优秀的正人君子,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和睦美满的家。
  高峤看自己的家人越来越陌生。
  爸爸还如过去那么绅士体贴,会对妻子道谢,会陪女儿读书;妈妈还如过去那么温柔贤惠,她是桃李满天下的语文老师,心思全在学生和家庭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姐姐还如过去那么温文儒雅,虽然没有成为老师,但是她出版童话故事,成为小有名气的作家。
  在如此美好的家庭之中,高峤常常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