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高峤路过祝芳岁,从冰箱里给自己拿了一瓶养乐多以后坐到中岛台边等她。
  饭菜很快摆上桌,两人在餐桌边对坐,沉默地开始吃饭。
  鱼眼睛被祝芳岁夹给高峤。她想起小时候听来的一个故事,说是从前有一个绑匪,他为了判断哪个孩子出身富裕,特意买了一条鱼请孩子们吃。最后他选择了那个一看见鱼就吃鱼眼睛的孩子——只有常常吃鱼的孩子才知道那块地方比鱼腹肉好吃。
  虽然这是一个个人偏好的区别,但是高峤和郁青吃鱼的时候都喜欢吃鱼眼睛。
  高峤慢条斯理吃完碗里的鱼眼肉,给祝芳岁夹了一筷子鱼肚子。
  “下次有事的话,你自己告诉我吧。”
  她的话题提起的突然且突兀,是翻出了三个多小时以前的‘旧账’。祝芳岁很快反应过来。她没动碗里的鱼肚子肉,夹了一筷子木瓜丝,“你不喜欢从别人嘴里听到我的事情,还是希望从我嘴里听到我的事情?”
  “都是。”
  祝芳岁把冬阴功汤给高峤盛了一小碗端过去。高峤吃饭有些讲究,必须要荤素搭配,还要有汤。
  “可我以为灼灼说和我自己说没什么区别。”
  高峤用勺子舀了舀碗里被剔掉壳的青口,“那不一样。”
  “不一样吗?”从前你有事找郁青的时候,都是通过我的嘴啊。
  “嗯。”
  祝芳岁垂下眼,碗里那块白嫩的鱼腹肉渐渐变凉。她的筷子再一次越过它,夹起一块虾饼放到碗里,“知道了。”
  “你不高兴了?”
  祝芳岁从金灿灿的虾饼上挪眼,“没有啊。”
  高峤莫名的笃定:“你不高兴了。”
  祝芳岁把虾饼重新放回碗里,盖住那块高峤夹给她的鱼腹肉,说话时笑起来:“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高峤放下筷子,“你不高兴的时候会笑的很开心。”
  “是吗?”这突如其来的了解的语气又是这么回事?祝芳岁在心里发问。
  高峤点头。
  “没有。没有的。”祝芳岁连声否认。
  “为什么要说谎?”
  祝芳岁重新夹住虾饼,在嘴里咬了一口,‘咔嚓’。
  高峤在问的是哪件事呢?
  几个小时以前齐逐鹿惊讶错讹的眼神还在祝芳岁眼前,几个小时以后她被高峤提问同样的问题。
  祝芳岁没有从事件与事件中找出区别,毕竟答案根本都是相同的。她用嘴里的虾饼做掩护,含混不清地说:“什么啊。”
  高峤抱起胳膊,“不高兴的事情,投资的事情,所有的事情。为什么要说谎?”
  祝芳岁吞下虾饼,筷子被她放到碗上,再度盖住那块鱼腹肉,“我哪里说谎?没有说就代表说谎吗?”
  “那为什么不说?”
  那道柠檬鱼被高峤和祝芳岁吃掉大半,白色的鱼骨混着糖浆色的酱汁被盛在盘子里。高峤和祝芳岁吃饭都很文雅,细嚼慢咽,从不翻菜搅菜。两人中间的这一盘鱼看上去却一片狼藉,仿佛刚被十几个穷人家的孩子一拥而上抢过一番。
  祝芳岁失去食欲,从桌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用过的纸巾被祝芳岁细致的对折再折,成为一个小小的白色方块。
  “我怕你知道我有八十万以后会不再继续给我钱。”
  祝芳岁看向高峤的眼神湿漉漉的。从前她请高峤帮忙解决祝平安时都没有让高峤看到过她的无助。
  高峤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她的心先是猛烈地震颤起来,但很快又平息。平息并不是恢复了原本常规的心率,更像是停止了跳动。她想伸出手去把祝芳岁环在怀里,只是手绝对不会真的伸出去。所以高峤同样去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
  这是什么感觉?比那天工作不顺时想起要回家去找祝芳岁更加强烈。
  索性祝芳岁很快收起这样的眼神。她平静地再度微笑:“所以我没有说。如果这样你要说我是说谎,那好吧,我确实说谎了。”
  高峤没有接话。
  有些事情是装不出来的。
  比如富裕家庭出身的孩子会盯着鱼眼睛,而很少吃鱼的孩子会抢着要吃看起来肉最多的鱼腹肉一饱口福。
  高峤还没有从混乱的心跳和陌生的反应中抽离,理智已经先她的感情好几步,在心里问起自己祝芳岁的情绪怎么能转换的这么快?她到底什么时候在演,又是什么时候在说真话?
  祝芳岁并不给她研究清楚的机会,她站起来收拾残羹剩饭,把它们倒进垃圾桶里。
  祝芳岁用勺子把鱼骨推进垃圾桶里,‘快点,再快一点,她总会猜到。’
  第62章 说谎者(1)
  福柯说,这个世界有多少种性格、多少种欲望与野心,这个世界就有多少种面孔。
  —
  齐逐鹿倚在沙发上,长发遮住她半边面孔。《疯癫与文明》这本书从她手中滑落下去,书脊敲到地板上,坠落的闷声惊醒她。
  家里空荡荡的。郁青又去上班,出门前没有特意叮嘱她不要出门,而是和她确认她是不是记得家里门锁的密码。确认过后,郁青亲了亲她的额头忙去了。
  齐逐鹿揉着眼睛,先摸摸地板有没有被砸出小坑,再捡起掉落的书看了看边角有没有坏。确定书籍还完好以后,她把书塞回书房的书架上。
  齐逐鹿把双手背到身后,退了几步。书房的书架贴着墙做了一整面,郁青刚搬到这个家没有多久,平时不爱看书,架子很大,书没有几本,零散摆的东倒西歪。有几格倒是摆的满满当当,排列整齐有序。齐逐鹿凑近一看,是放在里面凑数当书的工作文件。
  她对这些没有兴趣,转身离开书房后从自己的房间拿瑜伽垫,在客厅里锻炼。
  尽管现在齐逐鹿已经不再跳舞,但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基本功作废,每天都会趁郁青上班时在家里练习两个小时。
  等到练完后,她去洗澡。郁青给她发的消息也在她吹头发时弹到屏幕上:晚上我来接你去高峤姐家吃饭。
  哦,这是又和好了。
  齐逐鹿用‘又’,是因为短短一个星期,郁青和高峤已经吵过三回架,和好过三回了。这一次是第四回吵架,原因齐逐鹿没有问,郁青也没有说。但既然现在又去高峤姐家吃饭,那么显然,她们又和好了。
  齐逐鹿把吹风机放下,看了一眼时间,回郁青说:你从餐厅回家再去高峤姐家太绕路了,我自己过去吧,现在去应该还能帮上芳岁姐做点事情。
  对话框里的‘正在输入中’出现又消失。等到齐逐鹿把头发彻底吹干时,郁青回:好。
  齐逐鹿坐公交车,虽然郁青对齐逐鹿出手很大方,但齐逐鹿还是会把她给的每一分钱都尽量存下来,在月初时转给婶婶。用于给叔叔治病也好,用于她们生活也好,齐逐鹿希望每一次都能给她们打多多的钱。
  从郁青家到高峤家一共五站路。下车以后齐逐鹿步行一段路,到高峤家时高峤还没有下班,祝芳岁一个人正系着围裙在煲汤。
  齐逐鹿洗过手,很快进入厨房,和祝芳岁一起切菜。
  胡萝卜切片,泡发好的木耳分小一些。齐逐鹿备菜有条不紊,引祝芳岁一句赞:“没想到你这么会做菜啊?”
  齐逐鹿披散着的长发在踏进厨房时已经被她扎成马尾。辫子垂在脸边,齐逐鹿笑了笑:“以前我跟着我爸生活的时候都是我做饭的。后来我住到婶婶家,也常常帮她打下手。”
  “你好懂事。”祝芳岁往锅里倒了一勺盐,“在婶婶家的日子好过吗?”
  “挺好过的。她们人好,把我当自家人一样对待。”
  齐逐鹿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七岁刚进李家门,家里人人都会跳舞,独她不会。她就跟着表姐偷偷学,“后来婶婶知道了,问我是不是喜欢跳舞,我说是,她就给我和表姐一起开小灶教我们。她平时很温柔,但跳舞时对我和表姐同样严格。”
  比起说叔叔婶婶给她买了多少好东西,夸奖她多少句话,齐逐鹿认为婶婶能用同等标准对待自己和表姐才是她们真正好的体现。
  齐逐鹿练舞很刻苦,颇有些没日没夜的劲头。
  她启蒙晚,表姐比她大一岁已经学了六年舞,她自认自己天资不足,更要多练。
  “那时候身上腿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摔出来的。”话题不自觉偏到跳舞上,“有一次脚都出血了。后来我表姐跑过来,夜里带我偷偷加练。”
  “为什么要偷偷的?”
  “叔叔规定我们晚上九点一定要睡觉,这样好长身体。”齐逐鹿把切好的菜放到盘子里递给祝芳岁。她对祝芳岁弯弯眉眼:“一不留神就说了很多无聊的话,姐姐不会介意吧?”
  “不无聊啊,挺有趣的。”祝芳岁接过齐逐鹿递来的盘子放到一边,“那你现在不能跳舞了,会不会想念舞台啊?”
  “我现在要忙着挣钱给我叔叔看病,让婶婶能给舞剧团发的出工资。”齐逐鹿捧上甜甜的笑脸,不去想她每天给自己练习的事情,“我没有时间想这个。等过一段时间吧,等叔叔的病好了,我再想一想舞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