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柏风挪开目光,另一面墙上贴了几张照片。不用凑近柏风就看见照片上两位阿姨笑得开心。
  “说吧,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现在坐在书桌后的不是这间书房真正的主人。柏风收回打量的目光,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细长柳叶眼躲在镜片后面。高峤直视着她。
  听说柏风有事要麻烦自己之后,高峤等郁青开完会就借走了她的书房。夜宵吃到一半的柏风擦擦手,跟在她身后一起进门。
  “我想出国。”
  柏风没学过什么谈判技巧,平铺直叙地讲出她的目的。她说完以后盯着高峤的眼睛,希望能从小姨的眼神里看出心意。
  小姨的眼神没有分毫改变,和她说出这句话之前相同,平淡的直视,“哦。”
  “我想……”如果柏岭没有早早的离世,柏风现在应该和这个年纪的大多数女孩子差不多一样羞于,或者想不到要提‘钱’。毕竟妈妈会打点好一切,她只要提出愿望就好。
  但是柏风没有妈妈了。
  “小姨能不能借我钱让我能出国?我在网上看了一些学校,有新加坡的,也有英国的。”她的双手下意识开始揉搓衣角,“我只想要学费。生活费我自己会想办法去挣。我现在也会做很多事情了。”
  高峤翘起腿,背靠到椅子上。她很像一个刻薄的老板,随时准备压榨手底下员工的那一种。说出来的话也是刻薄的腔调:“你拿什么抵押?我凭什么相信你有还钱的能力?”
  柏风的衣角缠到她的手指上。高峤散发出的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回忆起拿刀劈向茶几的那一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要自己平静下来,“我妈妈留给我的钱要等我成年之后才能拿到,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等我拿到钱以后我可以先还你一部分,我自己也有存一点钱。抵押的话……小姨想要什么?”
  高峤抬手从郁青的打印机上拿下一张白纸递到柏风面前,“签个‘空头支票’给我,等我想到了往里面填你的抵押物。”
  柏风的羊绒衫已经快被她搅烂了。
  家里现在没有人待见她,认为她是长歪的小孩。她是一定要从家里跑出去的。与其考到外省,不如向小姨学习跑的越远越好。她记得妈妈从前说过,小姨当年出国留学是她自己偷偷考的学校,直到出发的前一天外公外婆才知道。
  当年柏风被小姨的‘先斩后奏’惊到说不出话来。而今她自己也成为了‘先斩后奏’的人。
  既然大家都说她们像,那么她现在的行为也不难以理解吧。
  高峤见她不动,挑挑眉,“敢签吗?”
  在羊绒衫真正烂掉之前,柏风下定决心:“敢!”
  —
  “……政府规划是要做商品房……你们聊完了?”祝芳岁听见书房开门的声音,停下和郁青对于城市规划的聊天,转头去看她们。
  高峤把写了什么的a4纸对折后再折,递给祝芳岁,“帮我收好。”
  “什么东西?”祝芳岁一边接过来,一边信口提问。
  “欠条。”
  高峤和柏风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坐下,前者翘起腿,后者贴近郁青,小声和她说在这里住几天以后她想去小姨家住。
  郁青看柏风从某些角度和看自己很像。她对自己宽容,对柏风也不会苛责,“你开心就行,怎么样都行。”
  说到这儿她抬眼去看高峤,“姐姐为什么从我家翻出欠条?我没欠钱。”
  高峤正被什么事情绊住,一只手忙着在手机上打字回消息,另一只手随手指向柏风,表示那是她的欠条。
  郁青懂了高峤的意思,下意识叫问高峤怎么还和孩子打欠条?“你可是她的亲小姨!”
  “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何况是亲侄女?”高峤放下手机,弯腰从桌上拿起还没喝完的养乐多,“而且她自己愿意。”
  郁青摇头问柏风:“你要多少钱呀?我给你。不问她借。”
  高峤替柏风答话:“她要出国留学,你也供她?”
  “我又不是供不起。”郁青面对高峤挑眉。
  柏风坐在郁青和高峤中间,预感两人要吵起来。下意识向齐逐鹿和祝芳岁分别投去求助的目光。结果前者埋头玩手机,对周遭一切不闻不问;后者回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高峤刚要开口,祝芳岁按住她的胳膊,“好了,过年别斗嘴。”
  —
  十二点过,大年三十已经来到。
  高峤从口袋里摸出三个红包,给郁青、齐逐鹿和柏风一人一个。在她们的道谢声中高峤先带着祝芳岁先回去,说晚一点年夜饭见。
  柏风洗漱完,经过书房时看见一道橙色的光从门缝透出。柏风放轻脚步,不想打扰阿姨办公。
  “她应该知道未成年签字也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吧?”是小鹿阿姨的声音低低的混着灯光一起传出门缝。
  紧随其后的是灼灼阿姨略带清冷的嗓音:“当然。”
  “那为什么还要签呢?而且我以为高峤姐不喜欢小风。”
  “不是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应该是灼灼阿姨坐在她的皮椅子上调整了坐姿,“高峤姐就是有话不会好好说的人。你看她不喜欢小风,但今天听说小风来我们这里她就过来看她。而且当时高峤姐出国,学费是柏岭姐给她出的。她现在也算还柏岭姐姐当年的情了。”
  后面两位阿姨还说了什么,柏风没有再留下去继续听。
  她回到房间里关上门,坐在床上抱着手机,想着小姨整天冷冰冰的脸和藏在眼镜后面,永远伺机而动的狐狸似的柳叶眼。
  原本柏风想发给小姨的‘谢谢’被她逐字删除。柏风点开同学推荐给她的留学中介,仔细对比每一家学校的要求和费用。
  窗外的烟花在十二点之后一朵接一朵,它们在天空中绽放的光照亮昏暗的没有开灯的客房,也照亮坐在床上对比资料的柏风。
  第99章 成为某人
  郁青三十岁的生日。
  “现在算是理解高峤姐为什么不爱过生日。”郁青坐在梳妆镜前,过年时定做的在生日宴会上穿的礼服被她已经试过三回改了三次,现在包裹着她的身体,不遗余力地展现她纤细的腰身。
  齐逐鹿把原本准备的耳环放回首饰盒,重新挑了一对流苏的挂到她耳朵上。这样的话她最近常常听到,已经习惯,“所以我不过生日呀。”
  郁青任由她摆布自己,心里知道齐逐鹿不过生日其实是因为那天也是她母亲的忌日。
  “等明年我也不要过生日了。”郁青对着镜子看一看齐逐鹿给她挂好的耳环,颇为满意地点头,“到时候只要你、高峤姐和芳岁姐还有吴桢闵莲,我们六个一起吃一顿饭就好。”
  “好呀。”齐逐鹿又为郁青挑选一枚金色胸针,在她身前比划样子,“明年、后年、大后年,多少年都可以。”
  郁青低下眼看着齐逐鹿。想起那一次见到她透过镜子。当时的齐逐鹿茫然而天真,问她为什么演出看到一半就走了。
  现在的齐逐鹿专注而认真,小心地为郁青别上胸针。
  “我爱你。”
  猝不及防被表白的齐逐鹿习以为常的抬头,“我也爱你。”
  —
  郁青的三十岁生日。
  柏风很早就决定不管那天有什么事情她都要参加灼灼阿姨的生日宴。因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灼灼阿姨都对她很好。
  这一天是周四。柏风自己给自己请了一下午假,从学校离开跑到川市唯一一家valextra的线下店给郁青选了一款白色的包。
  她拎着礼品袋子坐了三站公交车,又换了一趟地铁。到达郁园·岸芷的时候,离郁青的生日宴还有二十分钟开始。
  柏风在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给自己抹一点粉饼和口红。离开妈妈快要两年,柏风不但学会自己收拾屋子,也学会了化妆。她把自己打扮的干净利索,不会让人知道不到两年前的自己还在穿皱皱巴巴,破布似的裙子。
  洗手间的大门柏风照镜子确认妆容时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那女生没有说话,但眼睛一刻也没有闲着。她先看柏风,再看柏风放在洗手台上的包装袋,最后又看向柏风。探究写在她的脸上,柏风在她眼睛里读出问题:你是谁呀?你怎么在这里?
  柏风不确定她会不会和自己搭话,以警惕的目光从镜子中看她。那女生与她对视,不但没有觉得自己的视线冒犯,反而对她咧嘴笑了笑。柏风抿抿嘴,拎起袋子从洗手间离开。
  这是柏风第一次自己参加长辈的生日宴。
  从前都有父母带着,她只要跟在她们身后微笑打招呼就好。现在柏风的手落在宴会厅的大门把手上。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儿,推开大门以后,金灿灿的光从门缝里海啸般倾泻而出,将她瞬间席卷。
  等到眼睛适应了强光,柏风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她的灼灼阿姨。
  鱼尾裙摆落在地上,郁青穿白色的一字肩礼裙,胸口有一朵金色的玫瑰花胸针。她璀璨而漂亮,和这宴会厅的灯光相同,让人睁不开眼,也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