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女子没被他吓跑,竟还如此癫狂,这是对他爱慕成痴啊。
  生怕她下一刻就要摸上他的腿,他边走边退,“哎哎哎,你做什么?你离我远点,我要叫人了啊。”
  柳舜华反应过来,忙解释:“不是,我只是……我只想看看你的腿。”
  想看他的……腿。
  这竟是个女登徒子。
  活生生的女登徒子,给他碰到了。
  贺玄度后退几步,拉过两个小厮,探出半个脑袋,结结巴巴道:“你……你大胆,小爷我你都敢调戏。”
  柳舜华见解释不清,更加慌乱,“不是的,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没想到你的腿是好的,我……”
  贺玄度根本不听,“你给我打住,站在那里,不要动。”
  柳舜华呆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贺玄度。
  贺玄度小心翼翼地绕到一边,拔腿便跑。
  边跑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生怕一不小心便被追上。
  “还看什么热闹,快跑啊!”
  那个清冷绝尘,一袭白衣坐在轮椅之上的贺玄度,与眼前这个逃命般奔跑,毫无顾忌的身影,光影一般浮在眼前。
  柳舜华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久久才回过神来。
  她恍恍惚惚地往回走。
  方才那人分明是贺玄度,可为何却是……那番模样?
  还有,贺玄度的腿,为何突然就好了?
  上辈子,第一次听说贺玄度,是嫁进相府的半年后。
  当时老夫人病重,她侍奉老夫人汤药后回院,经过穿堂时无意间听到一个老嬷嬷在教训下人。
  “往后你们几个做事,要机灵一点。二公子昨日回府,他那性子阴晴不定的,指不定怎么闹呢。”
  柳舜华入府大半年,并未见过这位二公子,她便问妙灵府内何时多了位二公子。
  妙灵是老夫人指给她的丫头,对府内之事略知一二。
  然而妙灵却支支吾吾,只道二公子此前一直在凉州。
  她以为这二公子是位不受重视的庶子,便也没再追问。
  直到后来,她与贺玄度有了半师之谊,才渐渐清楚他的身世。
  可关于贺玄度双腿残废之事,府内大多三缄其口,就连贺玄度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她又恐过打听多了,反伤了贺玄度的心,便没再问起。
  柳舜华不知其中内情,一直以为他自小便是如此。
  如此说来,那贺玄度岂不是会在此后一年内双腿残疾。
  不行,贺玄度的腿不能断,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
  --
  昨夜浑浑噩噩似入梦,柳舜华脑海中尽是些前尘过往。
  一时是贺玄晖对她冷言冷语,一时是相府那场葬送她的大火。
  她虽与贺玄晖恩怨纠葛三年,可到底早对他死了心,尽管心中憋屈,却也不算切骨之仇。
  至于那场火,上辈子活成那样,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只能这么想。
  根深蒂固的丞相府,岂是她这种闺阁女子可以撼动的。
  往事成空,去日不可止,她只想守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好这辈子。
  这辈子,父兄不会再受她牵连,以至在朝堂上被打压。
  而棠华,什么皇后,不当也罢,她只想让她平顺安乐地度过此生。
  若说今世的遗憾,也是有的,那便是贺玄度。
  “小姐,该起了。”
  柳舜华缓缓睁开眼,朦朦胧胧间见芳草端着铜盆,打了洗脸水进来。
  她隔着红罗帐,瞥了一眼窗下陶瓶内影影绰绰的芍药,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芳草才将盆放到架子上,方打湿毛巾,便看到被风吹乱散落在地的纸张。
  她仔细擦了擦手,一一捡起,拿在手中一看,笑盈盈道:“小姐的字什么时候写得这么好看了?”
  柳舜华猛地睁开眼,从床上跳起,一把掀开帘子,跑去抢过芳草手中的纸。
  纸张之上,密密麻麻地重复着三个字:贺玄度。
  柳舜华脸颊发烫,将纸张卷起放进抽屉内,刻意移开话题:“哪里就好了,分明写得不堪入目。”
  芳草笑笑,转头去将毛巾拧干递了过去:“小姐不是哄我吧,我虽不识得几个大字,可写得好歹还能分辨一二。小姐以前的字,我不是没见过。”
  柳舜华打趣道:“你这么机灵,不如也学学认字如何?”
  芳草连连摆手:“小姐饶了我吧,我可学不来。”
  柳舜华张口便道:“那是读书不得其法,像我们这些人,若一开始便像太学生一样读经书,自然不得趣味,很难再读下去。你看我以往,提到读书怕得什么似的,可自从贺……”
  她突然住了口,如今是三年前,她和贺玄度,还互不相识。
  芳草抿嘴笑道:“我竟不知小姐什么时候开始读书了,公子在外等着呢,又没在这,不用做样子。”
  柳舜华这才想起,昨日答应了兄长,要一同去长陵侯府浮霞园赏花。
  马车一路出了城门,朝着东郊驶去。
  一出了城,清风卷着花香撩动车帘,空中杂着一些草木的清气。
  柳舜华深吸一口气,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柳桓安见她脸上带笑,浑然不似昨日那般恍惚,心知此次带她出来,实为明智之举。
  柳舜华松了松肩膀,问道:“兄长同长陵侯府世子相熟?”
  “我与长陵侯世子只有过几面之缘,此次相邀,应当是曹廷尉的缘故。”柳桓安摇头,随即道:“我此次升迁,便是曹廷尉所荐。”
  曹廷尉,也就是此前的曹县尉,兄长此前一直在他手底下做事。
  因此人举荐过兄长,柳舜华对他多有留意。每年贺丞相生辰,似乎也有他的踪影。
  难道,贺丞相有意要拉拢兄长?
  兄长酷爱经史,才学不俗。诸子百家,尤推法家。
  他常道“世事变而行道异”,大安若想长治久安,应以法术治天下,而非一味守旧。
  他一腔热情,期盼建功立业,确实曾一度得到圣上青睐,官至侍御史。
  可这都是后来之事,贺丞相为何早早便起了拉拢兄长的心思。
  她按下心中疑惑
  ,笑道:“那看来,长陵侯世子此次相邀,是为了结交兄长。”
  柳桓安没有回答,只是神色复杂地望向窗外。
  柳舜华知他有凌云之志,不想掺和进权力争斗之中,可身在朝堂,孤臣难做。不过,兄长这性子,倒也让她放心,毕竟丞相府将来极有可能造反,她可不想兄长被相府牵连。
  她心内轻叹一口气,换了个话题,“不知长陵侯府这次都邀了哪些大人物来,我一向没见识,可莫要冲撞了去才好。”
  柳桓安果然笑了,“你也不必自谦,谁不知道你小心思最多。”
  “不过此次,还真有。我听说,丞相府的大公子今日也在。”
  柳舜华蹙眉,贺玄晖果然在。
  她心下又一转,漫不经心道:“听说丞相府还有位二公子。”
  柳桓安脸色一沉,对着柳舜华叮嘱道:“这种风雅之事,他不一定会参加。不过,待会进了园子,若是遇到这位二公子,最好离得远远的。”
  柳舜华秀眉一扬:“为何?”
  柳桓安颇有君子之风,不屑背后非议他人,只道:“这位二公子,空有副好皮囊,却是有名的纨绔。”
  贺玄度是个纨绔,这话柳舜华不是没有听过。
  老夫人病重,贺玄度回府后,这话她常有耳闻。可同贺玄度相处日久,她愈知其为人,只当是丞相夫人找人编排,从未放在心上。
  昨日相府门前一见,再加上兄长方才的话,她一时心乱如麻。
  柳舜华随便应付着:“传言未必是真,何况我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兄长放心。”
  过了元宝桥,一路绿柳萦绕着春水,行至水穷处,便是浮霞园。
  马车停住,两人先后下车。
  园门外已是车水马龙,门口几个小厮一脸笑意相迎。
  园内楼阁耸立,几十里桃花竞相开放,或粉浅玉嫩,或娇艳欲滴,一簇簇连成一片,云蒸霞蔚,芳香馥郁。
  柳桓安回头望了柳舜华一眼,“方才我还觉你这一身有些素淡,现下瞧着,与这倒十分相衬。”
  柳桓安递了拜帖上去,门口两个小厮看了一眼,便着人引着进了园子。
  柳舜华跟在柳桓安后面,绕过一座石桥,经过弯弯曲曲的水榭,又往前行了一段路,方到正厅前。
  小厮笑道:“柳公子,我家公子在里面,已经恭候多时了。”
  柳桓安转头对柳舜华道:“你且安心赏花,若是有事,差人过来寻我。”
  园内丫鬟带着柳舜华,继续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一道粉墙挡住了风景,只能瞧见月洞门上一簇桃花横斜,迎风开得正盛,不断有嬉笑之声隔着围墙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