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九生虽是武帝太子血脉,但太子涉嫌谋逆,罪名尚未洗清。
  若他们操纵舆论,声称他能入皇室宗谱,不过是武帝法外开恩,非“天命”之人,便是父亲也不好控制。
  父亲此前废掉刘昌,已经引起皇室宗亲不满,若不及时遏制彭城王,此番必然被动。
  他必须要想办法,在祭拜宗庙之前,逃出去。
  子夜,烛火摇曳,柳舜华倚在榻上,强撑着沉重的眼皮。
  窗外寒风呜咽,吹得窗棂微微作响。
  突然,几声轻响自窗外传来。
  柳舜华浑身一颤,睡意全消,一个箭步冲到门前。
  黑影一闪,进了屋,利落地扯下蒙面黑巾,露出脸来。
  “如何?”柳舜华急忙问道:“可跟上了梅好?”
  自回到院内,她便如坐针毡。直到瞥见廊下玩耍的梅好,心头才略定。
  梅好既是千机阁的人,那她定会打探消息,通风报信。
  只要盯紧她,或许就能找到千机阁关押贺玄度的藏身地。
  她急唤周松前来,吩咐一番。
  周松是斥候,行动敏捷,最善追踪。
  果然,天黑之时,梅好借着送晚膳之机,打探两人是否闹了别扭。
  柳舜华一听,当即明白,他们怀疑贺玄度暗中调查千机阁。
  于是佯装生气,将贺玄度骂了一通,指责他近日流连忘本,将昔日的纨绔习性又暴露出来。
  梅好安慰她几句,便退了出来,借口身体不适,早早歇下。
  周松回道:“我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发现她最后去了温泉山庄。”
  柳舜华有些意外,千机阁居然隐匿在温泉山庄。
  周松说过,温泉山庄是刘长临家族的产业。刘长临与贺玄度意趣相投,虽也爱斗鸡走狗,但却重情重义。贺玄度与他交往甚密,多半是因他远离朝局,心思单纯。
  她问:“刘长临家族在朝中可有靠山?”
  周松点头,“还真有,平阳王。”
  柳舜华呆愣片刻,渐渐反应过来,彭城王已经拉拢了平阳王。
  刘长临家族在长安并无实权,彭城王犯不着费尽心思去拉拢,但千机阁众人却隐藏在温泉山庄,很明显,是听了平阳王的指令。
  低头沉默片刻,柳舜华抬眸,目光如刃,“此前袭击都尉府,可有其他证据,证明千机阁与彭城王有勾连?”
  周松摇头,眉头紧锁,“抓的都是一些小喽啰,只能证明千机阁有参与,彭城王却洗得干干净净。”
  “够了,只要坐实千机阁参与勾结匈奴,袭击都尉府,已经够了。”
  若能证明千机阁是彭城王的爪牙,那彭城王暗中指使袭击朝廷命官、勾结外敌,便是谋逆大罪!
  叛国谋逆之人,又有什么资格继承大统呢?
  这或许,是个机会,不但能救出贺玄度,还能将彭城王彻底击溃。
  从温泉山庄到城内,金吾卫秘密搜寻两日,勉强才有几分线索。
  贺丞相昨夜睡得不好,这会头脑有些昏沉,揉着额头,“查得怎么样了?”
  贺玄晖回道:“金吾卫的人在二弟失踪的地方,发现了打斗的痕迹。根据那些痕迹可以断定,对方人数应有几十人,且训练有素。”
  “训练有素?”贺丞相抬起头,“你怀疑谁?”
  贺玄晖不紧不慢道:“如今敢在长安地界,公然与父亲作对的,也就只有彭城王了。于是,我便让人盯紧他,发现他昨日曾出去过,不过他的人十分警觉,金吾卫跟丢了。”
  “不过,我们的人,还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彭城王曾私会过平阳王。”贺玄晖顿了一下,低声道:“此事原本极为隐秘,咱们的探子也是碰巧在酒楼吃酒,无意间听到平阳王贴身之人醉酒后吐露的。”
  贺丞相眼底闪过一丝锐芒,“此事千真万确?”
  贺玄晖点头,“错不了。二弟是在温泉山庄附近被抓,温泉山庄是刘长临家族的产业,如此便不难猜了。”
  平阳王竟与彭城王暗中结盟,这多少有点让贺留善意外。
  彭城王年逾不惑,在朝中经营多年,颇有些实力。若当真让他登基称帝,以阴鸷的性子,莫说他们这些先帝旧臣,就连此刻与之合作的平阳王,恐怕也难逃兔死狗烹的下场。
  贺留善冷笑一声,“看来新帝登基后的赏赐,到底没能喂饱这位王爷。”
  平阳王这般沉不住气,倒让他想起当年武帝托孤时的话,“我这个兄弟,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心浮气躁,不可托付。”
  如今看来,武帝果然慧眼如炬。
  彭城王与平阳王勾连,所图者,无非欲借三日后的祭天大典,以刘九生的身世为引,搅动朝堂风云。
  这些年他在朝堂兢兢业业,公正严明,也博得一个贤良名声。更兼早年入太学,深谙圣贤之道,长安儒林之中,对其推崇者甚众。若真想辨谁更有资格继承皇权,仅仅依靠皇室中人支撑,未必能令人信服。
  彭城王一介武夫,只知兵戈之利,岂识儒生笔锋之锐?殊不知,这浩浩清议,皆可化作诛心之剑。待到群儒振袖而起,口诛笔伐之时,纵有千军万马,怕也难挡这悠悠众口。
  贺玄晖道:“彭城王此次有备而来,又与平阳王勾结,父亲可需早作筹谋?”
  贺丞相眸光微沉,“明日散朝后,我当亲访太常卿。你且暗中召集门下儒生,先造声势。”忽而眉头一蹙,“只是有一事,我始终不解,彭城王他抓那逆子做什么?”
  贺玄晖也想不明白,“莫非,彭城王欲以二弟为质,胁迫父亲?”
  贺丞相想了想,冷笑一声,“派人去查温泉山庄,顺便将那混账救出来。”
  贺玄晖坐得端正,面上并无多余表情,只是淡声道:“父亲,二弟还是迟些再救为好。”
  贺丞相扫过去,落在贺玄晖身上,只觉他周身笼着一层云雾,叫他看不清。
  他沉声道:“为何?”
  贺玄晖目色幽深,“彭城王此举,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二弟纨绔,朝野皆知,挟之何益?父亲放心,他一时半刻并无性命之忧。”
  贺丞相指节一顿,“彰儿到底是何意?”
  贺玄晖抬眸,“父亲细想,此时若大张旗鼓地救人,反倒失了先机。不若借机看看,彭城王究竟要唱哪出戏。”话音渐低,“而且,我始终觉得,刘九生并没有那么简单。”
  贺丞相:“此事与刘九生有何干系?”
  贺玄晖攥紧双手,上辈子母亲为了将容暄推上皇后之位,瞒着他们,私自作主,毒杀了柳棠华。
  刘九生继位三年后,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原本宠爱容暄的刘九生突然调查起柳棠华被杀一事。为免死后刘九生清算,贺家败落。父亲迫不得已,决定暗中除掉刘九生。
  他借迎娶郡主刘妉柔之机,邀刘九生并亲临,在回宫途中设下埋伏。
  只是……他并不知前世结局。
  梦到柳舜华意外身故,他吐了一口鲜血,跟着便陷入无边的黑暗。
  不过,他总有一个念头,刘九生,柳桓安,还有贺玄度,他们之间是否真如表面那般毫无干系。
  除此之外,他还有私心。
  那点隐秘的心事,如同暗室里的藤蔓,在不见天日处疯长,缠绕着五脏六腑,将每一寸呼吸都勒出带血的痕迹。
  他希望……贺玄度再也不要出现。
  “我想验证一事,柳桓安与刘九生是否有牵扯。”他缓缓道:“二弟被掳走,柳舜华势必会去求新帝以及柳桓安。我想看看,若无相府出手,究竟会不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救出二弟?”
  贺丞相闭上眼睛,缓缓点头,“彰儿想得周到,就依你的意思。等到祭拜大典进行时,若他依旧无人去救,再行动也不迟。”
  柳舜华静候两日,却见相府始终按兵不动。
  她在柳桓安助力下,不惜动用平阳王府潜藏多年的暗桩,不动声色地将彭城王与平阳王相互勾连的消息传给贺玄晖。
  这个时候,只要丞相府闻风而动,率兵围剿温泉山庄,便能一举擒获千机阁众人,届时彭城王暗中培植私兵的罪证将昭然若揭。
  此刻,正是击溃彭城王的时机,怎么贺丞相反而犹豫了?
  她怕消息传递太早,彭城王会怀疑贺玄度,狗急跳墙,对贺玄度不利,特意等第二日才将消息放出。
  她原以为,这次是个机会,一箭三雕。
  彭城王与贺丞相两虎相斗,彻底铲除彭城王,伺机救出贺玄度。
  然而,事情却完全偏离了她的预期。
  贺相明知此事关涉贺玄度性命,却仍作壁上观,放弃了他。
  柳舜华只觉心头一寸寸凉透。
  若贺玄度知晓,他该多痛啊!
  更深露重,彭城王又秘密到了温泉山庄密室。
  昏黄烛火下,贺玄度独坐案前,素白衣袍染尘,却仍不掩清贵之气。
  青丝微乱,却更显几分落拓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