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差一点,他就要失去蓁蓁。
  差一点,他就再没有家了。
  柳舜华从背后环住他,将脸贴在他紧绷的脊背上。
  贺玄度听着她在耳边的呼吸,心中方觉安稳。
  待贺玄度情绪平静,柳舜华才问:“皇上……如何了?芊芊在何处?”
  今日,贺家欲在章台街刺杀刘九生。
  算算时辰,此刻,刺杀行动已经开始。
  贺玄度道:“你放心,章台街已安排妥当,九生不会有事。皇后娘娘由凉州军守着,很快你就能见到她了。”
  听到凉州军,柳舜华才稍稍安心。都尉府受袭那一夜,她见识过凉州军的实力。
  章台街,刘九生坐在轿撵内。
  唯恐惊了圣驾,两侧商铺门窗紧闭。青砖地面覆着厚厚的积雪,整条街寂静无声,一片肃杀。
  程三手握长枪,紧紧贴着轿撵,耳廓微动,屋脊传来极轻的咯吱声。
  “皇上,小心。”
  话音未落,两侧屋檐骤然爆出漫天箭雨!
  程三长枪一横,枪尖挑飞破空而来的箭矢,火星迸溅。
  几十名金吾卫重甲卫士瞬间收缩,将轿辇重重围起。这些人都是程三的心腹,得了令,举刀奋力抵挡。
  箭雨方歇,檐角冰凌突然爆裂,刑风率领千机阁众人凌空扑下,朝着轿撵方向杀去。
  很快,金吾卫将士与千机阁众人缠斗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解。千机阁不过二十余人,到底难敌金吾卫。不多时便一个个倒下,积雪被鲜血融化,一片猩红。
  金吾卫虽仗着人多,占据上风,一阵拼杀过后,将士也已精疲力竭。
  “咔嚓!”
  沿街商铺的门板同时爆裂,相府豢养的死士见时机已到,破门而出。
  金吾卫阵型瞬间被冲散,节节败退。
  相府死士们见他们不敌,愈战愈勇,杀得正起兴。突然,方才已经倒地身亡的千机阁杀手迅速起身,挡住后路。
  前后夹击,相府死士被团团围住,已无退路。
  相府死士这才惊觉中
  计,一步步被逼到拐角。
  程三的枪尖滴着血,傲然上前,冷声道:“杀!”
  一阵腥风血雨,相府死士被屠戮殆尽。
  刘九生缓步踏出轿辇,垂眸扫过满地尸骸,“全部带走,送相府一份大礼。”
  轿辇重新抬起,朝着相府而去。
  刘九生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此一去,前途未知,生死难测。
  柳舜华预知到贺家会安排刺杀,他们才能提前部署,将死士一网打尽。可如何借着刺杀扳倒丞相,才是最大的难题。
  他们借芊芊被毒杀之际,占得先机。为的就是彻底打乱丞相府的计划,所以下手必须要快。否则等贺家反应过来,反指他受人蛊惑,攀诬丞相,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调动禁军,他们便真的无计可施了。
  届时,所有人的下场,只会比刘昌还要惨。
  他们都已无法回头,只能走下去,快一些,再快一些。
  相府内觥筹交错,贺玄晖端坐主位,指尖轻叩酒樽,婉拒了一波又一波的敬酒。
  他眼角余光始终瞥向厅外,刘九生离开已有半个时辰,前去探风的人还未回来。
  正等着,便见管家匆匆穿过回廊,来禀说,今日大喜之日,天子亲临,丞相一高兴,已能下床,正朝这边而来。
  说罢,便见程氏与贺容暄搀着贺丞相走进喜厅。
  “恭喜丞相。”满座宾客纷纷离席行礼。
  贺留善兴致颇高,对着众宾客点头示意。
  程光祖喝了点酒,正在兴头上,见丞相过来,笑道:“姐夫,我就说冲喜有用吧。这一冲,您的病便好了。”
  贺留善扫了他一眼,将桌上的酒杯换成茶水,举起道:“多谢诸位前来,贺某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众人举杯,酒水尚未送到嘴边,便听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气势逼人。
  紧接着,一阵喧哗,惊呼惨叫伴着兵刃相击之声传来。近百名玄甲金吾卫蜂拥而至,将喜厅上下围住。
  厅内宾客吓了一跳,大喜的日子,什么人竟敢在相府动起兵戈。
  车骑将军皱眉上前,怒斥道:“真是反了,这里可是丞相府,没有我的调令,谁许你们进来的?”
  “张将军,是吾让他们来的。”刘九生笑着走了进来。
  贺留善举杯的手僵在半空。
  刘九生,没有死。
  贺玄晖望着缓步而来的刘九生,脸色难看。
  宾客慌忙跪地相迎。
  贺留善反应过来,上前道:“皇上亲临,不胜惶恐。不知皇上去而复返,是何故?”
  刘九生道:“没什么,只是回宫途中遇到了些意外,心血来潮,想送丞相府一份大礼。”
  站在一旁的程三挥挥手,几十具血淋淋的尸体被扔了进来,堆叠在庭院内。
  “啊!”一声,贺容暄与几位贵女无比恐惧地尖叫起来。
  在场之人皆面如土色,惊恐后退。
  一瞬间,贺丞相如坠冰窟,计划失败,刘九生已全然知晓。
  他竭力控制着想要颤抖的身体,面上却丝毫不变,“皇上,今日是小儿大婚,在场皆是朝中重臣,您这是何意?”
  “正因众臣聚集,吾才想让大家见证……”刘九生抬眸,眼神压得人脊背发沉,“丞相谋逆。”
  宾客们悚然一惊,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贺玄晖顿觉不妙,朝着任卫尉的堂兄使了个眼色,他瞬间会意,取出袖中的烟雾弹便要朝天上射去。
  咚的一声响,烟雾弹跌落在地,贺家堂兄一声惨叫,手臂顿时鲜血直流。
  周松手持弓箭,从廊后走出,淡定立在一旁。
  贺玄度紧随其后,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看客,慵懒地靠在廊柱上,笑道:“怎么,想叫人?这个时候叫人显得多心虚。咱们贺家那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决不能落人口实。我奉劝在座各位,老老实实地待着,不然刀剑无眼,伤了人,这大喜的之日,多晦气。”
  贺玄晖怒视着贺玄度,怎么就漏算了他。
  他这么一闹,算是堵死了他们向外求援的出路。
  好在方才一听到异动,车骑将军身边的侍卫便出去查探,只盼他能顺利出府。
  贺留善气得扶额,这个逆子,关键时刻,竟跑出来捣乱。
  然而,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只眯起一双眼,盯着刘九生,“皇上,老臣力排众议,辅佐皇上,恪尽职守,何来谋逆之说?”
  刘九生指着地上的尸身,“章台街上,这些死士当街刺杀吾,难道不是丞相的意思?”
  “绝无此事。”贺丞相一口否决。
  刘九生回头,一个眼神,躲在一旁的刑风站了出来。
  “贺丞相,咱们又见面了。您费尽心机,将我们从天牢内提出来,论理说,我们应当报答。只是我们已经改邪归正,协助死士弑君这种事,断然做不出,还望丞相见谅。”
  此前贺留善曾策反一个千机阁杀手,又着人暗示天牢守卫放松防备,将千机阁一众要犯顺利放出。
  被策反的杀手授意鼓动刑风刺杀刘九生,为千机阁众人报仇雪恨。
  刑风信誓旦旦,扬言必要让刘九生血债血偿,如今竟转眼站在了刘九生身边。
  毕竟是谋杀当今皇上,此事贺留善父子从未露面,然而刑风却一副受他指使的做派,让贺留善大为恼怒。
  贺丞相面色铁青:“一派胡言,本相何时派人救过你们。”
  刑风道不解道:“难道不是丞相?可放我们出来之人,分明暗示过要刺杀皇上的。整个大安,除了丞相,竟还有人能手眼通天,将我们这些死刑犯提出,当真是……令人细思极恐啊。”
  谁人不知千机阁众人是要犯,天牢更是铜墙铁壁。彭城王党羽早已伏诛,若无人相助,这群死囚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贺丞相的眼神明显有了不同。
  “放肆!”贺玄晖厉喝一声,箭步上前指着刑风:“一个死囚也敢在此妖言惑众!”
  他转向皇上,拱手道:“陛下明鉴,他是千机阁重犯,彭城王余党,您怎可听信一个死刑犯的片面之词。”
  贺容暄眸光一转,忙站到贺玄晖身边,“此人面目狰狞,一看就是奸邪之徒。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竟敢在此污蔑当朝丞相。”
  她说这话时,眼风若有若无地扫向刘九生。
  刑风自始至终都站在刘九生身侧,贺容暄这一记眼刀,分明是在暗示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
  厅中气氛顿时凝滞,几位见惯风浪的老臣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卷入这场暗流汹涌的博弈。
  “呵……”一声嗤笑自廊下传来。
  这一声笑得极轻,却足以打破厅内凝滞的气氛。
  贺玄度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二妹倒是伶牙俐齿,只是我怎么记得,这掌管天牢的,似乎是程家人啊。你的意思是,程家勾结千机阁逆党,意图陷害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