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可惜林烟湄在条案前安静温书,慧娘在地上做活计,无人顾得上她。
  因方才闹的有点僵,她不好打搅林烟湄,索性搬个板凳,跟慧娘学做蒲团,补贴家用。
  林烟湄面皮薄,心里小主意也多,此夜后接连三五日都没正经搭理江晚璃。
  江晚璃习惯了她上赶着姐姐长姐姐短的腻歪样儿,一时被冷落,竟浑身不自在。
  直到她将狡黠的视线对准家里长了过冬绒毛的豆饼和点雪,无声的冷战才宣告终结。
  那天,林烟湄赶集上学去了。
  回来后,猫猫狗狗齐齐围着她怪叫,情绪消沉,眼底水汪汪的,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林烟湄记得上次这般异常是因江晚璃和慧娘斗殴,有了前车之鉴,她慌里慌张冲进了屋。
  结果…
  江晚璃送了她三根崭新的毛笔,还笑吟吟邀请她试试笔锋的软硬。
  毛笔外侧的长锋是棕黄的毛;
  内里填充是软软的黑毛…
  林烟湄看一眼就了然,江晚璃这是把豆饼和点雪一起欺负了!
  怪不得那俩可怜巴巴地在门口守着她摇头摆尾的,原是等她做主呢。
  不过,今时她要做个装傻的坏主人了。
  谁让江晚璃送她亲手制作的礼物了呢?
  还是考试时必需的家伙什!
  她需得借此台阶,与人和好如初。
  薅几根毛,不打紧呀!
  星垂云起,光阴倏忽。
  平顺的日子最是匆忙,眨眼间,便是漫山霜色的冬月。
  西风漫卷,小木屋四处漏风,窗户封死了不见光,房顶的茅草过几日就得填补一波。
  屋内地炉烧着源源不断的木头,夜里还得有人起身添柴,才可勉强御寒。
  不渡河结了冰,汲水难上加难,各家水缸里的水都得省着用,许多天也甭想洗一次澡。
  江晚璃每日晨起洗漱时,脸上乃至鼻孔里都是黑灰,这苦日子,她过不下去了!
  于是,冬月初十,又逢雁回镇集市,江晚璃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仔细,主动提议:
  “我要去赶集。”
  第10章 小林吸鼻子:肉包子?
  霜雾漫山的清早,天气森寒。
  屋里饶是生了火,人们吐息时也冒着白汽。
  慧娘担心林烟湄读书时受冻,给她裹了件新缝制的棉袄。
  说来,这棉花还是林烟湄买来想给慧娘做棉被的,一个没看住,就被慧娘塞进她的棉衣了。
  “你看家,我午后回来,不会做饭就烤鱼干将就着吃。”
  慧娘抓过头巾蒙住耳朵,转头嘱咐在炉边烤火的江晚璃。
  哪知,江晚璃突然站起身:“我也去集市。”
  “啥?”
  老少俩齐刷刷朝她投来了诧异的眸光。
  林烟湄背起布包,郑重劝阻:
  “大冷天冻手冻脚的,镇子在二十里外,不好走。”
  “就是,你连件像样冬衣都没,干啥去?”
  慧娘背上一篓蒲团,只当江晚璃好奇心作祟,想出去玩,说话时有些没好气。
  江晚璃低头打量着身上五花八门的旧衣,确有些难堪:
  衣摆长短不等,补丁处处,里外七八层,一眼瞧去,乞丐无疑。
  可她就是呆不住了!
  家里也不咋暖和,她非去镇子不可。
  废话无用,她顺手抄起晒干的草药包袱,径自走去街上等。
  以往拎草药去镇上换钱,都是林烟湄的任务,她抢了差事,总能去了吧。
  慧娘与林烟湄相视一眼,无奈妥协。
  一路上北风刮脸,江晚璃身上苇絮做的棉衣不挡风,冻得她瑟瑟发抖,脚都麻了…
  江晚璃怀疑,她再赖在此地,早晚冻成冰棍,小命呜呼。
  今日去镇上碰碰运气,希求能撞见寻她的下属或传出些消息。
  数月前她遇刺坠江,下属约莫能猜出她沿江漂来下游了吧。下游自萧岭往东,除了高山密林,就是海湾,也仅有雁回镇与附近县城有人烟,能容人苟活。
  辰正,阳光透开晨雾,一行人恰抵达了位于镇子中街的集市。
  雁回镇不大,但主街瞧着尚算热闹:
  脚店酒肆、当铺医馆、私塾饭庄俱全。
  慧娘踮脚寻觅着摆摊的位置,随手往南指了指,吩咐江晚璃:
  “你把药交去前头药铺。一两药十文左右,咱这是二斤的,价格差不多就给了。”
  江晚璃颔首应了,孤身去寻药铺,暗道慧娘的安排正合她心意。
  先前她与手下约定,若因伤落难,药铺与医馆就是寻人的据点;
  若为躲人而不得不单独行事,则去鱼龙混杂的牙行蹲守。
  走到药铺门前,大门关着,但未写打烊。
  江晚璃抬眸扫视牌匾,上书[孙记医馆],一旁飘蕃上又写着药铺,或是这地方小,行医售药不分家吧。
  她敲了敲门:“有人吗?”
  紧接着,内里传来高声呼喊:
  “诶!来啦!客官买药还是卖…药…”
  门开一刹,伙计与江晚璃四目相对,顷刻愣住了,唇缘抖得不成样子。
  江晚璃亦恍惚须臾,定了定神才镇静发问:
  “你家可收草药?”
  “收…收的,孙掌柜,来卖药的。”
  伙计仓惶避开视线,又回屋打包旁的药材去了。
  柜台后盘账的中年妇人闻声,疑惑瞄向江晚璃:
  “面生啊,外地客商?”
  江晚璃把包袱丢上柜台,装得沉稳非常:“我替湄姐儿送药。”
  “原是湄姐儿家的呀,快来坐这暖暖。”
  听人提了林烟湄,掌柜一改冷脸,热唠地给江晚璃递来暖手炉,边查验药材边说:
  “湄丫头叫我孙大娘,你是她啥人呀?”
  江晚璃捧着手炉,四下环视不大的药铺,伙计只一人。
  她低声道:“我投亲遭了匪,她收留了我。”
  “哦…”
  孙大娘拖长音应着,熟练地过秤,取了串铜板递给她:
  “慧娘采的药成色好,共二百文,你点点。若钱对数,你帮小楚倒腾进木盒,袋子带回去。”
  江晚璃记得慧娘说的价钱,心知掌柜并未欺生,就没点钱,拎着包袱跟伙计去了后院。
  旧日在京,她常听人编排北地人彪悍凶恶,但实地感受以后,她觉得此处百姓淳朴憨厚,民风与京中传闻大相径庭。
  看来,耳听为虚。
  “您把药倒簸箕中就好,我来分。”
  伙计小楚领她到屋后廊下,温声提点。
  “我帮你。”
  江晚璃无意离开,闷头帮人给草药分门别类。
  小楚得了机会,无声张望一圈,压着嗓子问她:
  “殿下可要走?”
  “换个称呼。”
  江晚璃也警觉地打量着周遭,与她咬耳朵:“镇上都有谁?”
  眼前的“伙计”,恰是她新收的那位真正的使君千金——楚岚。
  她与人相处时日尚短,还不敢深信呢。
  “就我自己,留在药铺三个月了。香茴伤重,没了;康县和旁边镇子也有人等您。”
  江晚璃伺机掏出了玉佩:
  “帮我换些钱,别弄丢。傍晚私塾旁,你设法给我。”
  “您这是不走?”
  “我还有事。”
  江晚璃说完就提着布包出了药铺,耽搁久了,慧娘怕要生疑。
  香茴是陛下派给她的贴身侍卫,她曾怀疑行踪泄露遇刺是此人的手笔,但这人竟殒了命,她想查问也没机会了。
  事情扑朔迷离,回朝不急。
  但弄些钱防寒保暖,特别急!
  回集市寻慧娘的半路,江晚璃途经了个包子摊,热腾腾的香味直扑鼻腔,久未吃到白面的她走不动了:
  “包子怎么卖?”
  正和面的老婆婆热情地掀开蒸屉:
  “菜包一文俩,肉包一文一个,要几个?”
  近来,家里时常添置过冬物资,江晚璃没少听林烟湄炫耀砍价的本事,硬生生从一个挥洒千金不皱眉的贵女,转变成了认可勤俭持家的村姑。
  她眸光一转,周旋道:
  “五文六个肉包,可以就买。”
  “你这小娘子…唉罢了,大冷天的*卖就卖吧。”
  老大娘看她一身破衣烂衫,摇着头拣了六个特饱满的肉包,包好油纸塞给了她。
  于是,蹲摊位前抱臂搓手的林烟湄,意外闻到了久违的肉香,没吃早饭的肚子开始咕咕乱叫。
  香味经久不散,一直萦绕在她身侧,她想瞧瞧是哪个好命的有肉包解馋,哪承想,抬眸一刹,与江晚璃含笑的媚眼撞了正着。
  可林烟湄没瞧见江晚璃手上有包子。
  这人偷吃?
  吃完不散味道还馋着她?
  林烟湄委屈地撇撇嘴,身为家中账房,她伸手与人讨要起卖药钱:
  “拿来,多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