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当啷!”
  一声脆响扰断了江晚璃的思绪,她下意识循着声望了过去。
  三枚铜板赤裸裸的,打着旋儿滚落她的鞋边。
  江晚璃瞥见铜钱,转瞬移开视线去寻那“施舍”此物的“好心人”,她抬眸寻去,只见一道道弧线正从一衣饰华丽的小女孩袖间次第滑落地面,随即,当啷啷铜钱砸地的响声在人群里回荡。
  此景过眼,江晚璃眉心的沟壑越来越深,没好气地与乌瑞抱怨:
  “我们看着很像需要三文钱接济的乞丐吗!”
  乌瑞哂笑着,弯腰捡起落在她们身边的铜板,拿袖子擦掉污泥放入了口袋:
  “姑娘何必计较这些?施钱的小娘子瞧着富贵,必以为自己在行大善事,小孩的善意而已,咱就收着呗。”
  “善意?”江晚璃遥睨着前头那蹦蹦跳跳、频繁从荷包里掏钱往外洒的小孩,冷哼了声:
  “被教坏的孩子罢了。真有心怜悯弱者,理应将钱好生给人放手里,而非居高临下的投掷,看旁人从泥污里捡拾她的恩惠。”
  闻言,乌瑞回眸瞧去,不远处的流民正为争抢地上几文钱的归属动手,而那小孩,竟在旁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拍手发笑。
  “太过分了!这谁家孩子,没有大人管吗!”
  乌瑞心头登时涌起一股子火,她掏出袋中铜板,气呼呼出言:“这钱我还给她!”
  “算了。”
  见人迈开忿忿的脚步就要冲过去,江晚璃赶紧扬手拦了,视线落去身后一对偎依睡熟的瘦弱母女身上,吩咐乌瑞:“钱给她们,好歹能换口饱饭。小心过去,莫吵醒人。”
  “…噢。”
  乌瑞闷闷跺两下脚,照江晚璃的安排将钱塞进了身后人的怀里,折返时问着江晚璃:
  “林姑娘方才打听到,晚些知县会命当地乡绅来此,协助安置流民的生计,听说,大多是田庄上的活计。她想让大伙试试谋些差事赚钱,您怎么看?”
  江晚璃听罢,转头端详着斜倚墙角熟睡的林烟湄,双唇紧抿,半晌无言。
  这小鬼,寻谋生之法倒是头头是道。但豪绅用流民,不用值了谁乐意呀?
  这些地主给落难者安置的生计,她用脚趾头思考,都能猜到定是又苦又累、报酬还低的破活计。
  林烟湄会为此动心,还要拉她的下属们去尝试,当真是过惯了苦日子,完全不挑不嫌怨的。
  但她绝不会答应此举。
  只要她还没到末路穷途,她怎能让一应有品阶的下属为了她自降身段?
  况且,她答应过林烟湄,带人离家远走是让林烟湄跟她享福的,断无再让小鬼辛苦受罪的道理!
  “姑娘?”乌瑞等得着急:“行是不行,您倒是给句话呀?咱真和流民在这等施粥吗?”
  “把大伙叫醒,咱去城中寻个住处。”
  江晚璃信步直奔林烟湄,蹲下身拍拍小鬼的肩头,温声招呼:“醒醒,不睡了。”
  话音落,林烟湄的眼睫毛都没眨动一下。
  江晚璃接连又叫了两次,见人没反应,急得想晃林烟湄的肩头。
  “姑娘,别。”
  便是此时,乌瑞带着大伙过来,阻止了江晚璃的动作:“属下背她走吧。昨夜…林姑娘太辛苦,怕是累坏了。”
  “太辛苦?”
  江晚璃满目狐疑:“她做什么了?”
  闻声,乌瑞险些被一口唾沫噎着,看来,醉猫江晚璃是真的断片了,居然还好意思一脸无辜地问她,昨夜林烟湄干什么了!
  她倒退半步,心虚支吾:“您昨夜醉酒不省人事,属下又未能雇到车马…”
  乌瑞心说,她这话是不敢直白讲的。昨夜林烟湄足足背了江晚璃一路,最后挪动脚步都难,脸上豆大的汗珠全连成了串!
  非是她们犯懒不肯帮林烟湄的忙,这事的根源,还得怪江晚璃:
  睡熟的江晚璃就跟“认床”似的,只肯在林烟湄的背上老实趴着睡,换个人背着就哼唧闹难受,一行人拿醉猫没办法,最后独独委屈了林烟湄。
  乌瑞虽话未明言,但机敏如江晚璃,已结合脑中残存的片段记忆,将昨夜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她面上的难堪与疼惜之色交错,无奈又懊悔地扶额叹了口气:
  “乌瑞,你寻个客栈,好生陪湄儿歇息。待我找到落脚处,派人接你们。荷包的钱分我一半。”
  “您打算去哪?”
  乌瑞只留了开一间客房的钱,余下的全递给了江晚璃,却仍有些不放心:“您等等属下,晚些一道行动?”
  “不必。”
  江晚璃撂下话,转身时急不可耐地吩咐其余随从:
  “一人先去成衣店,买最好的成衣,给我换身行头!”
  因着人未走远,话音飘进了乌瑞的耳朵,她听到这话,悔之晚矣的“啊”声哀叹顷刻破口而出,差点搀着林烟湄一齐栽倒在地。
  一套上好成衣不得好几两银子!
  荷包内仅存的十两银,可是她们的口粮啊!
  她是否得考虑喝西北风了?她就不该问江晚璃做主,她就该听林烟湄的!
  失策。
  另一边,下属们就算心有不满,也无人敢违逆江晚璃的命令,几人各自被指了差事,忙得团团转。
  一行人再团聚,是在当晚。
  新月高悬穹顶之际,林烟湄稀里糊涂的,被人引入了一处三进三出的深宅大院。院外高墙数丈,内里影壁后的草木名贵稀奇不说,院内蜿蜒小径竟是用汉白玉铺就的!
  行至宅内回廊,她紧紧攥着乌瑞的手腕,低垂着眉试图遮掩眼底的不安,边走边与乌瑞小声嘀咕:
  “怎么回事?前头引路的是否叛变了?阿姊不会被歹人掳来这里了罢?要不,你试试一会能否逃出去?”
  乌瑞眼下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来接她们的,的确是她的下属,瞧着神色沉稳,并不似怀有异心的。
  但此刻已时近子夜,下属又引她们进了这把大伙都卖了都租不起的豪宅,她亦免不了一阵心忧。
  然,思及林烟湄并无防身之能,安危皆只能依靠她,乌瑞决定鼓起勇气冲大头,强稳心神安抚:“姑娘莫怕,真有问题,属下护着你,绝不独自出逃。”
  话音方落,在前引路者止步廊下,伸手指向十步开外灯火通明却门窗紧闭的屋舍,恭谨招呼:
  “前头就是正堂,主人在里头等着二位,请吧。”
  “阿姊在里面?”
  满腹猜疑的林烟湄并未贸然进门,反而随意顾盼回廊内精美绝伦的壁画,妄图拖延时间摸透此间状况:“她怎不出来迎迎我?”
  那人神色不见丝毫波澜,凑近林烟湄,又催道:
  “主人奔波一日,许是累了,林姑娘快里面请。”
  “也…也好。”
  林烟湄的一颗心开始不安地乱跳,她怕这雕梁画栋里藏着蹊跷,但更怕江晚璃糟了歹人算计,屋内纵是龙潭虎穴,她也只能亲眼瞧瞧了。
  不过,她提裙迈上台阶前,留了个心眼,故意摆出一副害羞模样,转身跟乌瑞商量:
  “姐姐留在这等我?一日未见,我想和阿姊说些悄悄话。等我们聊完,再叫你可否?”
  乌瑞瘪着嘴,讷然点了点头。
  找借口规避风险可以,但也无需寻如此露骨的由头罢!
  “多谢乌姐姐体谅!”
  林烟湄见她应了,一把抓牢人家的手晃了三晃,一双杏眼笑成了小月牙,甜甜道谢后,居然还象征性地拥抱了下。
  抱的乌瑞人都傻了。
  不料,她怔忡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飞快的气音蛐蛐:“能逃便逃,设法捞我们出去。”
  “属下职分如此,林姑娘无需客气。”
  僵在原地的乌瑞总算活了过来,原来小鬼是要借机求助呀!
  “嗯。”
  林烟湄咬咬牙,提起裙摆一步一顿地磨蹭上了台阶,手摸到门框时,深呼吸三五次才有推门的勇气。
  “吱呀—”
  “砰!嗙砰砰!呲啦砰!”
  门开刹那,院中忽然响起震天的爆竹声,吓得本就心虚没底的林烟湄激灵一下,在门口一蹦三尺:“啊!”
  “哈~”
  屋内侧面的帷幔后闪出一道靓影,烟罗软袖遮着面,正端详着来人的窘态,嗤嗤笑出声。
  第37章 江戏精vs林小鬼:小江完胜!~
  子夜,十余响烟花绽放,苍穹间霎时泼洒出绚烂热烈的数丛焰火。
  门外回廊下,乌瑞被这份意外的热闹勾走视线,仰首望着漫天霞光,驻足良久。
  与此同时,帷幔翻卷的正堂内,因受惊而遍身无措的林烟湄正揪着裙摆,定定凝视那珠帘后影影绰绰的模糊身形。
  屋内篆烟袅袅,余韵悠长的香气弥漫,林烟湄未曾闻过如此独特的香味儿,唯恐是歹人害她的手段,怔愣须臾后,忙抬袖掩住口鼻,大着胆子朝那道身影喝了声:“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