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语脱口,只见江晚璃正了正身形,后背挺立如青松:
  “我走一步,湄儿走一步。肩摆正,胯不晃,目视前方,步幅略同肩宽…”
  “姑娘!前厅有客来访!”
  小厮突兀的一声通传,打断了二人闲适的片刻光景。
  第40章 惊!殿下居然是这样的!
  “岚儿人呢?”
  四月十九大清早,楚筠正在操练场指挥下属练兵,不料夫人江琳带着嬷嬷气冲冲找了来,开口就是质问。
  “都散了。”
  楚筠忙屏退下属,引着夫人行至操练场一角的长桌落座:“岚儿再度离府,我也是昨午后才知晓,发觉时已来不急…”
  “你少来!”
  江琳气急败坏地一掌拍上桌案:“上次与河东节度使结亲,她逃了,你应我去找,我信了你。结果呢?你这对敌从无败绩的猛将,竟半年寻不到个毛丫头!此番人刚寻回就又溜了?你糊弄鬼呢!”
  “够了!”
  声声埋怨过耳,心头本就发堵的楚筠瞬间冷脸,厉声喝止了夫人的牢骚。
  楚岚是私下跟安芷离府的,楚筠醒后,只在女儿房中找到了一封亲笔信。
  信中,孩子袒露了在家多年不敢言说的苦闷心事,以及对外间的向往、对建功立业的渴求,和对世家大族拿女子当作联姻筹码的不屑与痛恨。
  “好啊,楚筠你腰杆愈发硬了,没说两句就凶我!”
  江琳大抵没料到楚筠会与她翻脸,确被一声呵斥吓到,但只一会儿就回了神,指着人愤然控诉:
  “我辛苦筹谋岚儿的婚事,希求靠她结亲拢些人脉,还不是为你好!固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有几个好下场的!昔年太后命我离京千里做你续弦,是何目的,你比我清楚!”
  “可你几时与孩子商量过?几时问过岚儿的心意?莫说是与你无半点血缘的女儿,就连我的意图,你也从不曾过问!我最厌恶的,就是拉帮结派,那是结党!”
  楚筠被她这话激起了深埋许久的怨气,索性不吐不快:“你一意孤行,就莫打着为我们好的旗号!我楚筠戎马半生,是忠是奸,朝廷与百姓自有公断,我不怕构陷!不怕清算!”
  “好…好啊!你硬气,你手里有兵,硬气得很!”江琳说不过她,竟捂着帕子呜咽出声:
  “我在宗亲里从不得宠,半生飘零,走到哪都任人摆布。你不怜我、不体谅我的苦心也无妨,咱就做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但前提*是有命活。找不找女儿,你看着办吧,大不了一起死。”
  撂下话,江琳哭哭啼啼地起身欲走。
  “慢着,把话说清楚。”
  楚筠听得莫名其妙,她清楚夫人背井离乡远嫁塞外后,情绪就一直不佳,但何至于张口闭口要死要活呢?
  江琳见人拦了她的去路,硬生生止住抽噎,漠然冷哼了声:
  “看来你还是惜命的。仁寿郡主前日派人传话,邀我携岚儿往宸王府小住。她与岚儿年岁相仿,必是打定你女儿的主意了。她可是陛下的亲妹妹,敢不敢得罪,你自行掂量!让开!”
  此言过耳,楚筠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
  仁寿郡主江月眠,少有才名,又是当今天子江颂祺的同母胞妹,背靠母亲的宸王府和宫里两棵大树,可不是个好惹的。
  真论起亲疏远近,这位与陛下的关系,比太女江晚璃与陛下的关系还要亲厚。
  太女多病的事实满朝皆知,当初太后便是因太女体弱,不得已传位嗣女的。如今江颂祺为君已有三载,根基日深,政令从无差错,只是无法生育,也早早昭告天下,毕生不行婚嫁了。
  但朝中大臣私下早有议论,江晚璃这储位未见得稳当。待太后万年之时,那宸王府一脉,便是最靠近皇位的宗室,才德兼备的仁寿郡主,保不齐就能有继任储位的资格。
  楚筠愕然,高不可攀的皇室郡主,何故盯上了她唯一的掌珠?
  楚岚为人从不张扬,自幼在府中随她修习兵法,甚少与外人交际,江月眠与楚岚该当从未见过。双方既不相熟,小郡主打她女儿的主意,为的…
  只能是她这位带兵镇守边陲的母亲!
  权势滔天的宸王府,眼下不低调些安享荣华,反而试图与她这一方节度结亲,恐没安好心!
  思及此,楚筠拿定主意,她绝不会寻回楚岚,绝不让女儿入那深不见底的龙潭虎穴。
  “来人!”
  她扬手唤来副将,与人耳语半晌:“去吧。”
  “主帅,那您呢?属下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不必急着回来,找到她,陪着她就是。除了你,旁人我不放心。”
  “属下定不辱命。”
  副将明晰楚筠的用意后,自操练场牵过战马,头也不回地驶出了府:“驾驾!”
  “吁—”
  “站住,来者何人?”
  晌午,陵原县南城的宅院前,小厮截住一牵马而来、头戴幕离的姑娘,满目警觉地上前盘问。
  来人自怀间掏出一枚令牌,举给小厮看:“可能进了?”
  “校尉请!”
  小厮瞧见令牌上羽林卫的徽记,立刻恭谨抱拳让了路:“我去通禀家主,劳您前厅小坐。”
  “哈哈,傻不傻?”
  闻声,来人以手中长剑稍挑起幕离一角,朝小厮俏皮眨眼:“共事数日,你认不出我啦?若真有禁军造访此地,你不拦着让主人赶紧跑,还要进去通传?”
  “啊?是您啊,吓坏我了。”
  小厮看清头纱内的面容,惭愧挠头:“您别说,我方才是打算骗您进屋再瓮中捉鳖的。家主若知晓您回来了,必定欢喜得紧,要不您自己进去?”
  “不合规矩,还劳你通报声吧。”
  “得嘞!”
  小厮兴冲冲奔向了内宅:“姑娘,楚娘子回来了!”
  此刻,江晚璃应付了半晌来此生是非的官差,累得头晕脑胀,她斜倚小榻刚养出的睡意,被下属这声通传吓得悉数散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正要开口接话,就见案前烹茶的林烟湄先一步上前开了门,纳闷问着人:“什么楚娘子?谁还姓楚?”
  “呃…不是,林姑娘听岔了,我是喊咱家姑娘,有人回来了。一时欢喜心急,嘴巴瓢。”
  “行了,谁回来了?”
  江晚璃信步近前,急于制止小厮越抹越黑的解释。
  小厮心虚垂首:“是云清姑娘。”
  “云清?”
  江晚璃眸光一转,笑盈盈同林烟湄调侃:“她也算楚娘子,娘待她如亲女。”
  林烟湄抿唇浅笑着,接纳了这番解释。
  大户人家的侍从多随主家姓,倒也不足为奇:“阿姊,我们去接她?刚好一道用午饭。”
  “也好。”江晚璃思忖须臾,拉着林烟湄的手并肩往前去了。
  但半途,她心里一直犯嘀咕,搬来此宅当晚,她派出给乐华递消息的下属尚未归来,乐华也没回,楚岚是从何处得了她在此的消息,找上门的呢?
  好生奇怪。
  待二人行至前厅,一身白衣的楚岚已候于堂前,瞧见二人后,匆匆摘下幕离上前拱手:
  “姑娘,云清来迟了。”
  “快免了虚礼。”
  江晚璃虚扶住楚岚的胳膊,温声笑问:“我寻思你尚需修养些时日,怎这般急着寻来?谁告知你我在此的?”
  “此事说来话长。”楚岚取出怀中令牌,与人娓娓道来:
  “您走后不久,府上来了位主帅的故交,是京中大员。我那日被主帅拉着操练,偶得她的赏识,一同吃了酒。后来她辞别东行,非但带我离府,还将此令牌予我。我只身南下,恰遇见您的侍从,是她告知我您的住处,让我先行来此的。”
  江晚璃从楚岚隐晦的一番陈述中,已然猜出了安芷寻她扑空,又率人东行查访的经过。
  她不禁暗叹好险,当初再耽搁一步,必逃不脱回京的命运了。自然,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楚岚大抵被楚筠折腾得不轻,不然也不至于急匆匆跑出来寻她。
  想到这儿,江晚璃拉过楚岚的手轻拍两下,宽慰道:
  “辛苦你了。一路风尘,先洗漱更衣,晚些到后院一齐用饭。湄儿,你备壶酒,咱给云清接风。”
  “好。”
  林烟湄爽快应下,出门去操持。
  楚岚等林烟湄离开视线,倏地抽回手,半跪于地请罪:
  “姑娘,羽林卫这令牌,是安将军强迫我接下的。她知晓您与我的关系后,希望我能以私人身份护您周全,便予了我禁军校尉的便利。我不靠她,则无法从府内抽身,是以…”
  “起来。”
  江晚璃制止了她的自白,强行将人拽起:“在我这,无罪之人无需这些繁文缛节。区区校尉,你担得起,令牌收好。”
  “姑娘?”楚岚不敢信,江晚璃对她投效安芷的事竟如此轻拿轻放,心底不免愧疚更甚:
  “您放心,我不会将您的行踪报给安将军的。我答应她的,只是护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