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林烟湄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为保存体力,没有再多言语。
  下属们为照顾主子的情绪,见她们沉默,便也安静地在后跟着。
  青石的台阶一重又一重,表面滑溜溜的,想来是平素造访的人太多,竟将山石磨平了棱角。
  辰初的雾气并未全然散开,大家攀爬时台阶湿滑,脚下得格外仔细着。
  是以,打从踏入山路,经朝阳映柳,又待倩影西斜,江晚璃和林烟湄才互相搀扶着,气喘吁吁抵达了半山腰的一处宫观前。
  几近虚脱的林烟湄一屁股坐在了人家山门前的台阶上:“走不动了…”
  门口有几位青衣坤道,应是守门的,但她们瞧见林烟湄坐上入观的石阶休息,并未拦阻。
  江晚璃发觉这里的门童亲和,亦扶着老腰坐下来,捶了捶酸胀不已的腿,累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她这辈子,还没遭过这种罪呢。
  爬山于寻常人是乐事儿,可对她这病秧子而言,简直是折寿的行为。
  因此处道观有名医的声名在外,山门前来往的人诚然不少,也因此,台阶附近聚集了零散的几家小贩,卖些果蔬干粮,供朝拜的人垫肚子。
  乐华叉腰喘息时,余光瞅见右边有车黄灿灿的果子,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荷包。
  大伙口干舌燥,正需要汁水滋润,若能吃些甜的,比水还要令人欢喜。
  她抬脚刚打算去买,袖子突兀被人拽住。
  “华姐姐。”
  楚岚不知几时凑来她身后,指着那车果子问:“那是何物?瞧着软糯,是否解渴?”
  “是枇杷,清甜润喉的,我去买。”
  乐华温存笑应着,脚下步伐不自觉快了好些,匆匆买下半筐枇杷,劳老板抬进了人群中间。
  她先抓了几颗递给楚岚,之后,便掏出水囊,精细地清洗三五个,转身走去了江晚璃那边:
  “姑娘,用些枇杷?”
  身后,伸脖子追踪她动向的楚岚,乜一眼手里沾泥的果子,气呼呼跺跺脚:
  “木头!狗腿子!”
  “我给你洗洗,长脾气了还?”
  贺敏抽出水囊,摆出一副帮忙的架势,讽笑着挖苦起这位曾经大大咧咧并不骄矜的使君千金。
  楚岚自知被人看了笑话,忙瘪着嘴转过身,为遮掩促狭,故意狠咬了一口枇杷。
  等她再度回眸时,乐华早已扎进人群分水果去了,而她的目光对上的——
  是正在耐心剥着枇杷皮,试图投喂林烟湄的,眉目含笑的江晚璃。
  “好酸…”
  楚岚含着一口枇杷,嘴角朝下撇出了苦涩的弧度。
  贺敏赶紧咬一口自己手里的枇杷:“不酸,很甜啊。”
  “您懂什么?”
  楚岚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把手里的枇杷一股脑全塞给了贺敏:
  “爱吃都吃了,我不要了。”
  “嘿,这孩子…”
  与此同时,台阶上,江晚璃正侧着脑袋,温言软语地哄着林烟湄:
  “尝一口?鲜甜多汁,是你喜欢的。你看,门内队伍那般长,我们要等许久,不吃些怎么熬得住?”
  “真的好吃?阿姊吃过吗?”
  林烟湄瞅瞅陌生的水果,好奇与畏缩的心理正在较量。
  从小,慧娘就教她,上山采野果,熟悉的才能入口,陌生的不要乱吃,容易中毒的!
  江晚璃无奈,只好把剥好的枇杷塞入口中咀嚼,身体力行演示给林烟湄看:
  “很甜的。此物名枇杷,是此处特产,在北方十分罕见,阿娘都不常吃到的。”
  在朝中,枇杷算贡果之一。大的好的先供陛下,江晚璃昔日吃到的,远不如今天的成色好。
  “…好吧。”
  林烟湄眨巴着眼,久违地撒起娇来:“那阿姊再剥一个?”
  “剥完你就吃?”
  林烟湄乖觉点头:“嗯嗯。”
  “好好好。”
  江晚璃耐着性子妥协,又亲力亲为剥了圆润的一颗,怼上了林烟湄的唇缘:“张嘴。”
  “且慢!”
  林烟湄的嘴巴含住枇杷的刹那,身后突然传出一道清泠的劝阻声。
  惊得她和江晚璃齐齐回眸,就见一玉面莲花冠的紫衣道人,手持拂尘、双眸含笑,不知几时站在了她们身后。
  江晚璃一愣,紫袍玉冠的道人级别应是不低的,或是这观中长者。
  她忙拉着林烟湄站起身:“我们赶路至此,太过疲累,挡了您的门面,叨扰了。”
  “无妨,小友言重了。”
  道人依旧面带和善淡笑,转眸望着林烟湄,语气和煦如春风一般:“贫道冒昧插话,是因小友手中之物,并不适合这位小友食用,故而有心拦阻。”
  闻声,江晚璃倏地将枇杷藏进袖内,但心中不免疑惑:“这是何意?还望赐教。”
  那道人踏落台阶,站定林烟湄身前,柔声问:
  “这位小友近来可有脾胃失调,掌心多汗之症?”
  食欲不济的林烟湄搓了搓掌心的汗渍,懵懂点着头。
  说的还挺准。
  “方才贫道因久坐看诊疲累,起身走走,恰好在门前听见二位交谈。遥遥的,贫道擅自观瞧这位小友的面色,猜测她或是被体寒脾虚困扰,故来提个醒,枇杷不适合脾虚者食用。”
  “原是如此,受教了,多谢。”
  江晚璃眼底汇起光亮,口吻明显谦和许多:“您便是此处接诊的仙人?”
  “家师乃安清观观主怜虹法师,师祖和师傅在此义诊已逾三十年,若非近年老观主云游它处行医,平日我们也得空下山去走访的。”
  不待道人接话,她身后跟着的一个青涩少女,特别欢喜地抢先报起了家门,话音轻快,想必这师门,她是十分引以为傲的,巴不得将师门善举传的人尽皆知。
  “不得无礼。”
  怜虹法师轻斥徒儿一句,又转眸拈指一礼,与江晚璃赔罪:“小徒年幼,万望海涵。小友是寻医来的?是为哪一位?”
  话音落,林烟湄怔忡地指着江晚璃:“自是她呀,我没病。”
  怜虹听罢,笑而不语。
  江晚璃便开门见山:“实不相瞒,我是为了小妹,特来上山求医。”
  “阿姊?我?”
  话说一半,她不顾林烟湄满脸的错愕神情,反而转头望向观内的人潮:“只不过,您这儿等候问诊的人颇多,不知今日,我和小妹可否有幸,劳您亲自接诊?我们可付诊金的。”
  “既来之,即为缘,断无回绝之礼。依我之见,二位皆是体虚之人,恐受不得炎炎烈日,不若入我袇房,休整稍候?”
  观主分外亲和地提议。
  江晚璃揽紧林烟湄,唯恐小鬼变卦跑掉:
  “多谢,但我们人多,落脚客堂即可,怎好去您的袇房叨扰?”
  “客堂住满病患,不得空闲。小徒们皆在我那处研习医术,不妨事的。”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晚璃得了应承,拽着林烟湄快步直奔观内。
  可怜一头雾水的小林一路走一路问,心里有十成十的抗拒:
  “阿姊,怎就是为我呢?我哪病了?”
  第73章 你是谁!
  更声起,残阳落。
  观中庭院回廊燃起次第烛火,外间问诊的对谈犹在。
  苦等大半日,无精打采且笃信自己没病的林烟湄百无聊赖,早已趴桌案上睡熟了。
  江晚璃也有些坐不住,她离开蒲团,正欲起身出门瞧瞧时,袇房门忽而开了,迎面闪进来一位端着餐盘的小女冠:
  “您可是等急了?今夜留宿的病患偏多,灶上实在忙碌。两碗清汤面,您慢用,若不够,开门吩咐便是。”
  来人搁下碗筷,就匆匆告退。
  江晚璃本想跟她打听些前头问诊的进展,怎料,不等她开口,小道士就没了影儿。
  或是繁忙到无暇耽搁。
  她只好自己跨入廊下,观瞧院中情形。
  可巧了,她出门时,廊下七倒八歪的侍从刚好得了晚餐,全都捧着面碗,一窝蜂冲向了院中石桌,大口大口嘬起面来。
  那阵仗,堪比一众饿狼出山。
  江晚璃无声摇了摇头,这副吃相太丢面子。
  然而,转念一想,终究是她执意要候着,连累大伙陪人苦等,她有些过意不去。
  她极力将步伐放轻,试图让大家无视她出门的行径,自回廊绕行至宽阔的广场处,数了数仍在排队的病人。
  还剩五个。
  江晚璃仰头对上初升的新月,无声低叹。
  看时辰,今晚决计下不去山了。
  那,多等等也无妨。
  “小友?”
  许是她月白的裙裳在夜色下太过惹眼,把脉的观主居然留意到她,起身走了来:“出门来,是有事?”
  “我只是来瞧瞧,看几时带小妹来寻您。”江晚璃客气回应。
  “让你们久等了。今日有几个棘手病患,耽搁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