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而江晚璃喜欢的繁华市井,免不得有形形色色阶层的人,用世俗的眼光品评一切。见人下菜碟的事儿经历多了,迫使林烟湄不经意间,也顾及起言谈举止的形象,性情莫名被无形的规矩束缚了。
  “看起来,湄娘子体力不错呀。我瞧她的根骨,是个习武的好底子,可惜年龄大了。”
  干等无聊,留守的贺敏坐不住,索性抱剑起身,循着江晚璃的目光望去,随口闲聊两句。
  江晚璃淡淡接话道:“贺将军可是在替湄儿惋惜?她若真有习武的根骨,我反倒要庆幸她错过了被人传授武学最好的年华呢。”
  “您,这话怎讲?”
  贺敏满面不解,半生混迹行伍,她心中唯有惜才之念。
  “习武者刀枪剑戟中游走,实在危险。”
  江晚璃远眺林烟湄的视线里涔了几分怅然。
  若她所猜不错,慧娘便是昔日华王的亲随林慧的话,那慧娘是会武的,自也能辨识根骨。如此想来,慧娘不曾教林烟湄习武,只用一身残病之躯勉力把孩子拉扯大,恐怕也是不肯林烟湄吃苦逞能的思量占据了主调。
  想到这,江晚璃又问:“贺将军,听闻习武者能看出旁人是否是练家子,可当真?”
  “大差不差吧,无非是精气神和体态与寻常人略有不同。”贺敏道。
  “那,依您之见,方才的怜虹观主,可像是有武艺傍身的?”
  听得询问,贺敏毫不迟疑地点点头:“不光是她,她身边的徒儿们皆有点根底。话说回来,道人习武的不算少,人家的佩剑并非花架子。”
  “是我少见多怪了。”
  此推测过耳,江晚璃敛下眸子,顺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裙摆,就此陷入沉默。
  约莫过去小半刻,闲云野鹤般在路旁徘徊的贺敏自顾自感叹:
  “她们快到了,速度远超我的预料。”
  神思云游的江晚璃这才又抬眸瞧瞧。
  可不嘛,那五六个豆大的人影已近亭下,几息间就被一棵粗壮的榕树阻隔了身影。
  另一边,胜利在望的喜悦洋溢在每个汗涔涔的小脸上,大家说说笑笑的,期待着再睹几眼白熊娇憨的风采。
  “嘿,这竹子怎倒在路中央了?”
  眼瞅着观景亭近在咫尺,一棵粗壮竹子却横在石阶处,拦断了路。
  乌瑞瞥了眼竹根处新鲜的伤痕:“好似是被雷劈断的,这儿又高又空旷,也正常。”
  “把它扶起来吧,不然周遭都是密林,很难绕路。”
  提议过耳,乌瑞站中间尝试举了举重量,呲牙咧嘴道:“大家一起,分头站站,挺沉的。”
  “湄娘,你还小,边上靠靠。”
  有个姑娘好心让林烟湄不必搭手。
  可林烟湄哪里好意思,固执地走去最东头,想帮人拖树梢:“多个人轻松些…”
  揽活的话音戛然而止,林烟湄伸向树下的手摸到些滑溜溜的东西,触感冰凉,煞是奇怪,她没敢动手指,缓缓垂了眸子去瞧:“啊!!”
  “怎…娘啊!”
  “砰!”
  两声几乎同时的尖叫声起,方抬起的竹竿应声砸在地上。
  而树梢那端,哪里还有林烟湄的影子,只剩一截飘带悬勾在竹杈处,摇摇欲坠。而满布苔藓的青石上,滑拖一条长长的痕迹。
  “你抓住我往上爬,别松手!快来帮忙!”
  一眼疾手快且离林烟湄最近的姑娘,听见喊声后根本没来得及惊诧,因余光瞥见林烟湄倒退时脚下不稳、疾速滑坠,忙不迭地趴下身子去捞人。
  层叠山石下可是百丈深渊,落到底,正是圈养白熊之所,林烟湄掉下去非玩完不可!
  彼时,惊惧过度的林烟湄已然脱力,整个身子除胳膊外全悬于半空,峭壁的山石滑溜溜攀不住,她一点力气吃不上,稳住不撒手已是极限,哪里还能爬上来。
  不知是惊慌还是绝望作祟,她眼眶一热,泪珠子哗哗落,空白的脑子里只剩哭的念头。
  “坚持住!”
  乌瑞见状,嗖地飞身压弯一根竹子,试图借力俯身把林烟湄拽起来。
  怎料,“咔嚓”一声脆响,承不住力道的竹身断裂,吓得乌瑞赶紧纵身跃起,落回地面。
  “乌姐姐,替我…快…”
  彼时,那抓住林烟湄手腕的小姑娘脸上汗珠成串往下掉,嘴都咬紫了,瞧着是顶不住的。
  “我来!”
  “我也来。”
  听得求助声,本想靠递竹竿挑人上来的俩人匆匆奔过去,一人接续握住林烟湄的细腕,一人拽另一人的脚,想连成串拽人上来。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林烟湄涨红的手在一点点下坠。
  “呼…呼…救命!有没有人!”
  这凶险的场面,早已被半山处静坐的江晚璃尽收眼底,月白裙摆被风吹开花的刹那,她亦吓到惊呼,只不过与山上人的喊声重合了。
  眼下,贺敏已顾不得管她,正沿着石壁连奔带跑朝林烟湄够去,而体力不支的江晚璃发疯似地迈上数十道阶梯后,腿一软栽倒在地,竟再无力起身,只能看着摇摇欲坠的林烟湄,急得干瞪眼。
  心慌到嗓子眼的乌瑞二话不说脱下外袍,拧成麻花抛下去:“湄娘,抓我衣服,快!”
  林烟湄听不清她的话音,猎猎风声在耳畔咆哮,吵得她头疼。悬垂导致浑身酸疼,手臂早已麻木没了知觉,她恨不能松开手,任风将她吹走。
  无力的指尖寸寸滑脱,疲倦干涩的眼没了泪水滋润,光晕在缓缓消散。
  “湄娘,你清醒点,不能睡!”
  乌瑞大惊失色,半个身子探出半空吼她。
  “…”
  可惜,林烟湄没给她半点反馈。
  “撕拉—”
  连那条挂在树枝上的裙带,都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断作两截,彻底飘零。
  卖力紧握的指尖倏尔抓了满手空气,一道月白的影如断线风筝,急促坠降。
  “不要——”
  那一刹,江晚璃撕心裂肺地痛呼,眼前朦胧一片,指甲无意识地抠进石壁边沿的碎屑里,巴不得天上飞来个人,救救她可怜的心上人。
  甚至于,她惊惶无措的脑海里闪烁起一个念头:往前迈一步,是否就能乘着风,接到林烟湄了?
  “嗖—咚!”
  便是她失去理智,突然有力气起身站稳的一瞬,对面距崖壁最近的山林间,有如神明临世般,突兀飞出一根劈做半截的竹木,如一叶孤舟横亘海上,直直插进陡峭的石壁间,担住了坠落的林烟湄。
  江晚璃险些喜极而泣,脑中跳崖的混沌思量消散,打了鸡血似的拼命往山上爬,还不忘气喘吁吁喊人,直到把嗓子喊得沙哑发不出半点声音,咳出满嘴血丝。
  或是这边动静太大,竹木接住林烟湄后,惊动了白熊圈旁的守卫。大家见情势危急,纷纷赶来支援,不多时,便靠层叠搭上去的人梯,将人救回地面探过鼻息,好在只是晕厥。
  “来人!这儿还有个中毒的!”
  大伙正欲松口气离开,在亭前没下山的乌瑞焦灼地朝山下大吼:
  “有蛇咬了人!来帮帮我!”
  她一手掐着小姑娘的人中,一手攥着自己浮现俩血口的脚脖,身上冷汗已浸透衣衫,而染血的剑锋旁,两端青翠欲滴的颤抖蛇段仍在垂死挣扎。
  *
  日暮,残阳如血。
  卧龙园山脚处停着两队车马。
  “姑娘的身子可受得住赶路颠簸?”贺敏满面担忧地询问江晚璃。
  江晚璃稍一颔首,转眸指指背着林烟湄的下属,眼神示意人先上车去。
  她的嗓子还不太能发声,但心中疑惑颇多,便将适才在房中提前写好的纸条掏出,递给另一边的小道人看。
  其一为【你家观主可回来了】
  小姑娘茫然摇头:“米管事和家师都未归,或是管事的母亲住得太远?”
  早在晌午,江晚璃急吼吼来此问过她怜虹何在,说是林烟湄受伤急需救治。她已跟人说过,师傅抵达此处不久,便跟随管事快马离开,并未告知她们去了何处。
  江晚璃无奈苦笑了声,失落地收回余下的字条,没再问其他。
  午后,这园中兽医看她们可怜,因长居此处,手中恰好有解蛇毒之法,便好心收留她们,给林烟湄和俩中毒下属各自治疗了。
  江晚璃知晓怜虹医术高,盼着人还能回来,便与人打听几句。怎料,这兽医根本不知道米管事的母亲生病,还说昨晚这老妇曾来园中给米偌送过衣物。
  很明显,怜虹说了谎,连同自己的徒儿一起骗了。
  至于那削竹救人者,江晚璃查问一圈,园中值守的竟无一人承认这等救命的好事。而今天,这园内外来客,除她们外,只有安清观的人。
  江晚璃直觉,安清观与怜虹不似表象这般简单。
  她快步踏进马车,看着被兽医包成粽子、一直昏迷不醒的可怜小鬼,眼眶一红,晶莹在其间闪烁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