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兵戈相交,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敏捷的身形乱为一团。
  “别!不要打!”
  混战方起,江晚璃的身后突兀传来撕心裂肺的破音吼声。
  她倏地回眸——
  林烟湄赤着脚,正不管不顾奔来这边,脸颊湿漉,杏眼红肿,明显哭过。
  交错的刀剑看得江晚璃心惊肉跳,她没本事冲开下属的护卫圈,忙厉声阻止她:“别过来,危险!”
  林烟湄根本不停,硬着头皮往寒芒上撞。
  “唰”的一声,剑刃飞扫之处,落下一截青丝,好些断发洒落林烟湄的肩头。
  “住手!”
  “即刻停手!”
  那一刹,寸瑶和江晚璃异口同声地呵道。
  两拨人马维持着或进攻或防御的姿势,刀剑不敢离手,面面相觑愣在了原地。
  “呜呜…阿姊!”
  林烟湄疾速挤进人墙,一头扎入江晚璃怀里,哭得声泪俱下:“你…你可算来…来了!”
  第100章 碎碎的,很安心
  因林烟湄乱闯,针锋相对的两方被迫止戈。
  鉴于彼此存在共通的立场——心疼小鬼,江晚璃决定抓住此良机,耐着性子坐下来,与寸瑶谈谈。
  两拨人前后脚入了正堂,追着林烟湄出来的慧娘也跟了来。
  江晚璃撩袍落座时,眼前眩晕阵阵,或是昨夜亢奋无眠,此刻有点熬不住。可她无法表露半点难受,谁让哭蒙的小鬼仍赖她身上半挂着呢?
  说实在的,江晚璃不太想谈判了。
  就凭林烟湄这直白的行为表露,乐意跟谁走不是显而易见?
  她祈祷寸瑶识相些,被人捏了七寸就乖乖就范:
  “先前拐走湄儿,实乃情急之举,让二位担心,在下赔礼了。不过话说回来,寸娘子两次强劫湄儿,这行为也不大妥帖。既各有错处,不如各退一步,握手言和?”
  “两码事,楚姑娘别混淆乱讲。我们与湄儿亲厚,手段再不妥,也是家事;而你,不然。”
  寸瑶不喝茶也不看旁人,灼灼目光皆在林烟湄身上:“湄儿,自己坐好,扒着客人像什么样?”
  林烟湄没听见似的,指尖绕住江晚璃的腰带,又拧几圈麻花,鼻音浓重地嘟囔:
  “阿姊不聊了,我们走吧。”
  大庭广众之下,江晚璃手抚林烟湄的头顶,缓缓揉了几圈:
  “你师傅说我是客人,带你走,名不正言不顺。”
  “她跟我没半点关系,迷晕我的事,若追究去公堂,足够挨板子吧?”仗着有人撑腰,林烟湄得理不饶人:“她无官职,方才满院的打手,算不算畜养私兵?是否也能告她…”
  “湄儿!”
  寸瑶拍案而起,面色铁青地吩咐左右:“把她拉过来。”
  “谁敢?”
  乐华眼疾手快,挡来江晚璃身前:“动粗的话,寸娘子的手下不见得是我等的对手,奉劝您,心态平和点儿。”
  俩武婢恐激化矛盾,踌躇未敢近前。
  林烟湄却实打实被吓了一跳,一面偷瞄寸瑶冷脸,一面骨碌一下翻个身,坐上江晚璃的大腿,手还揽紧了江晚璃的脖子。
  瞧着十分不成体统。
  慧娘愁到摊手:“湄儿,坐婆婆身边来行吗?别这样胡闹。你师傅是关心则乱,你体谅些。”
  “我不。”
  林烟湄冷哼一声:“您也看见了,师傅动辄对我喊打喊杀。我非是不愿信,而是不敢信她。就连您,现在也瞒我好多事,难保不是被她蛊惑了,就别再逼我亲近你们了。”
  其实,昨夜她根本没怎么睡。鸡鸣声过,她竖着的耳朵听到寸瑶出门的动静,一早爬起来偷偷尾随了,若不是中途被慧娘抓包,她能把江晚璃和寸瑶在门外僵持的对话听个完整。
  但,即便只听到七八成也不影响她的判断:
  寸瑶身上疑点颇多,江晚璃则分外磊落。
  “湄儿所言不错。”江晚璃顺势帮腔:
  “婆婆,湄儿本为孤女,您捡下她、养育她固然恩深,但她已成年,何去何从有权自行定夺。您拿恩义亲情裹挟,迫她留在身边,恐有挟恩图报之嫌。”
  说话间,她承受不住林烟湄全压她身上的体重,便勉力站起身,把粘她的小鬼护在了身后。
  “你别在这挑拨!”
  “挟恩图报”的论调入耳,慧娘登时急了眼:
  “老婆子从没指望湄儿报我什么!我们拦她,是怕她单纯不经事,上了你这满腹心机歹人的当。你几次三番害她涉险,有何资格指摘我们?”
  她愤然起身,一掌拍上桌子:“不提旁的,就说湄儿脚腕鼓起的包,如果有条件好好将养,至于长成那样?!当年是她救了你,冒雨从山上背你下来的,你但凡是懂事的,就别再纠缠。”
  气急败坏的指摘迎面击来,江晚璃呼吸一滞,竟有片刻失语。
  拖累受伤的林烟湄陪她奔逃,何尝不是她日夜自责的心结?
  “婆婆别说了。我救阿姊,是我自愿。脚伤也是我贪玩摔的,不关她事。你们一意孤行盼她离开我,为此费尽心思,可你们谁问过我,愿不愿意离开她了吗?”
  林烟湄听不下去,从江晚璃身后闪出来,梗着脖子反问:
  “您关心我,我很感激。可你们若换种方式表露关怀,我至于离家出走躲你们吗?师傅若没有一而再、再而三暗算我,我至于恨她吗?!再说,阿姊没做过坏事吧?她只是心悦我,在你们眼里就十恶不赦了?”
  “够了!责备长辈没完没了,孝悌学狗肚子里了?你不打招呼擅自出走,无视家信里长辈的记挂,一年不回家就全无错处么?”
  寸瑶不习惯林烟湄滔滔不绝的控诉,也加入了这场混乱的口舌交战。
  “说中你错处,你就让我闭嘴?恼羞成怒演不动戏了?”
  “湄儿,好好说话…”
  “您别圆场,我倒要看看,这一年她学混账了多少…”
  “再混账也混账不过你这名姓皆假的人…”
  老少三人突然鸡一嘴鸭一嘴吵成一团,把江晚璃吵愣了。
  她完全插不进嘴……
  就连一旁炮仗性格的乌瑞也瞠目结舌:“姑娘,咱要不,屋外躲躲?”
  躲?不像样子。
  江晚璃拧眉思索须臾,眼神示意下属把激愤的小鬼拉回来。
  这姑娘边骂边往前抢位置,眼瞅着就和寸瑶脸贴脸了。这要是一个不留神,被对方阴招拽走,岂不落了下风。
  乐华会意,抓着林烟湄的左胳膊往回拽,乌瑞去抱林烟湄的右腿。
  “别拽我!”
  吵架正酣的人卯足力气挣扎。
  “得罪了。”
  乐华发觉她理智全消,找准时机,一把将人扛过肩头,咬牙冲出正堂:“姑娘,咱走吗?”
  依她之意,废话多余,抢走得了。
  身子骤然悬空的林烟湄,大脑空白好一会,眨巴着眼哑了火。
  “先放下。”
  江晚璃扶额苦叹连连。
  这辈子没经历过此等匪气十足的场合,居然把她的下属传染了…
  不过,这横生的枝节也有好处,方才聒噪的对骂声,没了。
  江晚璃开口的机会失而复得:“几位彼此间怨气这么重,不是在下的错吧?心怀芥蒂,同处一个屋檐下,也难有圆满。不如,我们都尊重湄儿的心意,把决断的自由还给她?”
  吵累的慧娘把自己砸进椅子,没接话。
  她从不认同寸瑶的手段,但她说了不算,也没旁的法子。经此一遭红脸的争执,她惊觉林烟湄心里积压的怨恨远超她的预料,若是继续强硬地左右孩子,恐会适得其反。
  反观寸瑶,文人风骨碎作尘埃,满面皆是疲态,她虚扫一眼江晚璃,不屑道:
  “你倒是会说漂亮话。随便吧…她若执意要做被情爱冲昏头,不惜抛亲弃恩的糊涂蛋,以后再不用回来见慧娘了。”
  “哈哈…”
  林烟湄被这高高在上激将的腔调气得哭笑不得:“湄儿如你所愿。”
  她吝啬再给屋中人半点眼神,怄气冲下台阶,催促江晚璃:
  “阿姊,咱走!我本就是江流儿,命数使然,活该我没赡*养亲眷之愁!”
  江晚璃咂摸着寸瑶嘴里满是威胁意味的话,无奈摇摇头,紧走几步拉上了小鬼袖内抖个不停的手。
  那掌心冰凉,全是汗。
  果不出她所料,林烟湄远没有表面这般淡然稳重,这点儿强撑的体面,估计快溃散殆尽了。
  江晚璃悄然加快了脚步,二人并肩走远的步伐,坚毅又果决。
  被狠话砸蒙的慧娘怔忡许久,回神时,林烟湄与宅门仅两步之遥,急得她踉跄着追了出来:
  “湄儿!”
  寸瑶敢放狠话,她却无法接受,那是她辛苦拉扯大的孩子,哪能不再相见呢?
  林烟湄决绝离开,是她始料未及的:“你不要婆婆了吗?”
  仓促的脚步突兀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