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可她不知,更惊悚的,还在后头…
  晨起乌云凝重,没多久就落下细雨。即便如此,宅中还是来了好些工匠,栽花种草,粉刷墙壁。
  林烟湄纳闷不已,坐也坐不住,早饭更没胃口,索性出门去瞧瞧这奇怪地方是个怎样的牢笼。
  脚刚踏出屋,一柄油伞旋即顶上她的头。她讶异回眸,正是昨夜那老妇,笑眯眯朝她颔首。
  林烟湄抱臂搓了搓浑身漫开的鸡皮疙瘩。
  这些看守的态度是否太友善了些?体贴周到过了头罢!
  “我来。”
  她蛮力夺过伞柄,三步并两步冲下台阶,迫切希望与人拉开距离,得片刻喘息。
  陌生的府宅她不认路,只管闷头往前走。歪打正着的,她好似走上了主路,沿途护院林立,腰间皆配长刀,看得她毛骨悚然。
  林烟湄一边偷瞄这群人,一边谨慎地在路正中走直线,生怕长刀出鞘一般,战战兢兢挪到了正门前。
  “呼…”
  当手握住门口拉环并顺利拉开的瞬间,她偷摸抒了口气。
  吓死她了,她原以为这群人不准她出这道门的。
  “诶诶诶,你们看,真有人搬进去住了!”
  “嚯!可不是,瞧着年轻呢。”
  “敢住这邪门的宅子,得多大胆啊。”
  朱门重开,巷子旁老树下交头接耳的议论顷刻被风裹挟到了林烟湄的耳畔。
  林烟湄不由拧眉,盯着长街晃神半晌,脸色差极了。
  “您莫恼,老奴赶走他们便是。”
  老妇快步朝人群走去,还没等她开口,看热闹的路人甚有眼色的撒丫子了。
  “我能出去吗?”
  林烟湄等她折返后,语调黯然地询问。
  老妇:“当*然能。可是下雨呢,您还病着,是要往何处?京中有您的亲故?”
  林烟湄茫然摇头,缓步踏下石阶,低垂的眸光点落墙下的石狮断块,下意识多瞧了会儿:
  “只是走走,你们别跟来,行吗?”
  “这…”
  老妇面露难色,纠结给不出回应。
  “殿下要你们看着我?”林烟湄苦笑追问。
  “不是。”老妇果断否认:“没人限制您的自由,但…有人命我等保护您的安全。”
  “我有何需要保护的?”
  林烟湄自嘲讽笑着摇摇头,兀自撑伞往前走了:“不必跟,丢不了,很快回来。”
  她这萧岭出来的野丫头,身边最不缺跟踪者。不提摇身一变成了皇亲贵胄的江晚璃,单是那群“逆贼余孽”般的亲故,指不定在哪监视她呢,这条命想怎么活,从来由不得她选。
  “滴答…滴答…”
  檐下的雨滴落下,敲打着窗台,发出规律的节奏声。
  “客官可要关窗?”
  酒楼小二见雨势变大,好心过来询问。
  林烟湄莞尔:“不必了,说书的几时开始?”
  “今儿没人点,没赏钱先生不说,客官想听?”小二从袖间掏出个明码标价的木板:“一刻书两文钱,两刻五文…”
  “我想自己听,可以吗?”
  林烟湄抚摸着腕间戴上就没摘过的金镯:
  “出门急忘带钱了,把它剪断抵给你们。但话说前头,我来打听消息的,先生可得敢说才行。”
  小二面色倏变,可她打量着金镯的成色,难掩心动,遂附耳问:
  “什么消息?时政万万使不得啊。”
  “陈年旧事,几十年前的京城琐碎消息而已。”林烟湄道。
  “嗯……您雅间请。”
  小二朗声唤居中而坐的说书人:“先生,贵客一位!”
  “得勒!”
  林烟湄随人上了楼,这一坐就是大半日,当她出门时,霁雨初晴,天边挂着一道霓虹。
  “风云变幻…呵。”
  她仰头,目送那转瞬即逝的七彩拱桥隐匿踪迹,才舍得迈开脚步。
  “娘子留步。”
  游荡街上几息光景,一辆马车欺身碾上她,赶车的姑娘头戴幕离,却在寒暄时特意露出了腰间令牌。
  【神武卫】
  林烟湄再孤陋寡闻,也知晓这是天家亲卫。
  “请罢。”
  骇然无措之际,那人已推开马车门等她了。
  车里车外只此一人,林烟湄不太想跟她走,于是踌躇着四下张望半晌,可巧——
  对面茶楼有一身短打的茶客朝她举杯,身侧卖糖人的摊贩满面肃然地跟她拱手…
  林烟湄阖眸,暗道一声【完啦!】
  瓮中鳖。
  还是不逃好些。
  她认命般“嗖”地钻进马车,捶心口捶了整路。
  半刻后,小宫人给她更衣时,还好奇问她:
  “娘子胸口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疼么?要不婢子换件齐腰马面裙来?这系带勒上去,您恐捱不住。”
  闻言,林烟湄尴尬不已地低眉一瞥,好嘛,她对自己下手够狠的。可眼下,她哪有心思在乎这点皮肉感觉啊!
  她都不知将要面对什么,这群人又让她沐浴又给她更衣梳妆的,当真麻烦!宫里破规矩真多,杀前还得收拾利索,当她是待宰小猪吗?
  “不必…快些罢。”
  林烟湄焦躁道。
  给她个痛快吧,求求了。
  *
  午后骄阳正浓。
  回廊下的水车方派上用场,水帘倾泻,扬起大片清凉的水雾。
  穿过这层薄雾,一嬷嬷趋步入殿:“太后,人到了。”
  “宣。”
  躺椅上的人依旧阖眸安神,缓解午睡转醒的困乏。
  “吱呀”殿中侧门开了半扇,嬷嬷站门口招呼林烟湄:“进吧。”
  林烟湄没接话。
  置身进深五间的空荡大殿,呼吸皆有回响,脚踩黑到透亮能映出她窘迫面容的金砖,所有的促狭忐忑皆无所遁形,不知怎得,她频繁深呼吸,也压制不住翻涌的紧张。
  她不记得自己哪只脚迈的门槛,也不知怎样摇晃着站到了内殿,反正,当躺椅前香薰飘出的烟雾窜进她鼻子的刹那,她就说啥不肯再往前了。
  脑中拼尽全力回忆着嬷嬷教的说辞动作,如木偶般寸寸小心拜下身:
  “小女…拜见太后。”
  “小女?哈…”上首传来飘渺轻笑,笑声还未散,再开口话音竟猝然转冷:
  “谁这般教你的?”
  “…”
  林烟湄埋在袖间的眉心蹙得死紧,她没记错啊,嬷嬷坑害她?
  “哑巴?”江祎等得不耐。
  “不是。”
  林烟湄一心急,语气涔着点懊恼。
  驰骋朝野几十载的江祎,轻而易举揣摩到了她的心绪,无奈提点:“朕是问你姓甚名谁!”
  “小女姓林,名烟湄,渤海府人。”
  江祎:“过来些。”
  林烟湄不情不愿往前蹭了一小步。
  江祎余光里察觉她的小动作,直接垂下脚尖,点点躺椅前的地面:“磨蹭?”
  这丫头离她十步远,要不是墙就在身后,是不是还能站更远些?
  林烟湄也很无奈,纠结几息,为小命考虑,捯饬着小碎步赶了过去。
  “啊…”
  孰料,她还没站定,下巴突兀被一柄冰凉物件钩住,扯着她往前送。
  “别叫。”江祎厌恶大惊小怪,她的玉烟杆充其量是凉了点,“眼睛收收,瞪这么大作甚。”
  唰啦一下,林烟湄闭了眼。
  几乎同时,江祎松了手:“朕赏你的府邸,是不喜欢?”
  “不敢。”林烟湄快步倒退,“小女也不敢要,请您收回赏赐。”
  “荒唐,”江祎吸了口咽,侧身吐出一缕长长的雾:“朕反感好意被拂,最好别有下次。”
  林烟湄:“…是。”
  “昨殿试,清悟为你当众失了分寸,若容你补考,天下人难免议论你和储君的关系…”
  “小女不考了。”林烟湄堂皇道:“是小女之失。”
  “不悔么?”江祎哂笑:“一辈子的机缘。”
  “不悔。”
  林烟湄怕了,孤身入了森严大内,她方知谋反是多么荒诞的笑话。而今江晚璃突然变成了储君,她自保有命都难,昭雪旧案怕是奢望了…天子身边危机重重,哪里好办事?
  “正好,现今朝中国子监、刑部、还有…”江祎蹙眉望向身侧嬷嬷。
  嬷嬷道:“礼部也有缺,前日报上的。”
  “嗯,”江祎看向林烟湄:“你中意哪个?七品主事,不亏待你。”
  “?”
  林烟湄错愕抬眸,无意间撞上对面审视意味鲜明的孤傲寒芒,又慌乱垂了眼。
  须臾光景,背后惊起一身汗。
  她俯身一礼:“小女不求官职,不合规矩也担不起。”
  “朕方才的警告,你当耳旁风?”江祎话音骤冷:“来人!”
  殿外顷刻传来利索的脚步声。
  “不…”林烟湄一惊,膝盖忽而打弯伏了下去:“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