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饶是如言锦仪这般见多识广的三朝元老,一时亦哑然无言。
  至于名义上坐镇朝会的江晚璃,察觉事情突飞猛进的走向后,已然摆正了看客的身份,坐回椅中自觉等江祎接下重任,唱一幕独角戏。
  而她心底最在乎且悬而未决的,便是林烟湄何在。
  谢砚青都回来了,按理说小鬼也该上朝来啊。
  这狠心的林烟湄,自打南下后再没回过她的手信!晨起她抱着的匣子里满满的回信,全都是谢砚青代笔报的平安!
  “…兹事体大,依朕之意,宸王与仁寿郡主案合并审理,由宗正寺会同三法司一道,一应人证物证务必交朕与皇帝知悉。另谢卿,兵部再往南疆增兵十万…”
  稳居龙椅的江祎有条不紊地分派过任务,最后唤走了神游的江晚璃和肃然的言锦仪,匆匆摆驾行宫。
  朝会散时,大雨已休,漫天阴云却固执不肯离散。
  三法司主官心有灵犀般晃荡到了一处,捏着笏板长吁短叹:
  “陛下称病,这病结案前好不了罢?谁去送证物?太后、陛下、殿下…这案子要我们如何查?”
  “弄不好咱就…”其中最年轻者把手横在脖子上,冷幽默道:“黄泉路上有个伴罢。”
  “我呸!老娘不去。要我说,豁出去,把御史台也拽进来,她们常常得罪陛下,熟门熟路。”
  “这哪里只是得罪,那是陛下的亲娘亲妹妹,查实了要取命啊。”
  “天家难处,生杀予夺自有天家论断,你我臣子操什么心?要我看,咱只查证据,*如何断轮不到咱管,到时候装傻推给大宗正。”
  “就这么办罢。”
  与此同时,行宫那还有个愁到转圈的。
  江晚璃被晾在殿外许久,太后光顾着和言锦仪密议朝事,或是为调整朝中官务罢。毕竟宸王昔年得宠,满朝上下不乏她举荐或安插的要员,得抓紧清算掉。
  “嬷嬷,转告母亲,我先回东宫。”
  左等右等不得通传,江晚璃耐心全消,着急去打探林烟湄的音讯。
  “殿下,太后特意吩咐过,您不能走,”老嬷嬷为难提议:“您往偏殿喝杯茶?”
  江晚璃无奈:“那你可知,湄儿何在?”
  “老奴不知。”
  闻言,江晚璃涌起些懊恼,拂袖又在原地转个圈,眼前唰啦啦的,飘落连片的星子。
  广袖翻飞,似秋蝶翩跹。
  “殿下!您撑住,不能睡,还有人盼着见您呢!”
  意识残存之际,她朦胧的眼帘中,似倒映着一个焦灼黝黑的…楚岚?
  第129章 小江:帮我盖个盖子,谢谢~
  正午骄阳破云,殿门终于打开。
  一众禁卫冲进殿中。
  少顷,除下官袍落发在肩的言锦仪被禁卫带向回廊;镣铐加身的寸瑶随后也被押送出门。
  自转醒后就在庭中来回踱步的江晚璃好奇回望,只一眼,便怔忡当场。
  “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问身侧的嬷嬷。
  言锦仪可是荣宠三朝不衰的当朝太傅,还是江祎的股肱重臣!宸王出事,莫非牵累到她了?
  还有寸瑶……怎会现身母亲殿中?
  江晚璃的疑惑快比海深了。
  嬷嬷无声摇头,匆忙行礼告了退。
  彼时,颓丧的言锦仪已迈着虚浮脚步飘出了行宫,唯余寸瑶牵着铁链一步一颤,与错愕的江晚璃擦肩一刹,双鬓反光的白发狠狠刺疼了她的眼。
  这人几时白了头?
  “湄儿呢?”
  迷惘迫使江晚璃追着寸瑶盘问,她顾不上思考寸瑶如何落得这般下场,满心只愁该出现不该出现的都在这了,何故独独少了她最在意的那一位!
  听得询问,寸瑶身形一顿,当真回眸瞅了她一眼。
  江晚璃屏息凝神等回应。
  哪知…
  寸瑶却回她一声冷笑。
  江晚璃瞬间蹙眉:“你什么意思?”
  “殿下!”偏生此刻,殿前宫人扬声唤她:“太后请您入内。”
  禁卫猛抻寸瑶的胳膊,强行拽走了人,江晚璃有心追赶,可两侧宫人全拦着她。
  前路不通,忧思萦怀的江晚璃拂袖折返,大步流星闯进主殿:
  “母亲到底何意?我现在愚蠢无措如无头苍蝇。这大半日的戏可演完了?轻的重的角色轮番登台,还没轮到湄儿么?”
  “林烟湄林烟湄!”
  面色铁青的江祎愤懑砸起扶手:“事到如今,国事乱成一锅粥,你还只惦记她!”
  “儿除却这点私情,配关心旁的么?”
  江晚璃因软禁而积压已久的怨气总算找到了宣泄口:
  “我这般废物样子,不是拜您和长姐所赐么?是您隔绝我接触政务的机会,倾尽心力培植长姐,反把我养成圈于东宫的金丝雀,出京后全无自保之力,任人宰割!”
  “我这只能战战兢兢靠长姐恩慈活命的储君,不是您的杰作么?是您,在长姐即位当年,亲手剪除了我于病榻拼命多年养出的羽翼,害我查刺客力不从心、无人可用,还断我银钱!”
  “今早朝议,是您和长姐斗法分了个输赢么?何苦非要叫我去看笑话?在我眼里,我自己,这个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储君,才是满朝上下最大的笑话!”
  声声控诉带着浓郁怨怼,劈头盖脸砸向江祎。
  在江祎的印象里,孱弱的女儿从小到大,好似从没一股脑说过这么多话,话音也从无今日这般振聋发聩。
  她的女儿素来淡漠寡言,不是歇斯底里之辈啊。
  江晚璃的反常行径把江祎彻底闹懵了,以至于唇角翕动数次,也没能吐露半字。
  而另一边,陈年旧恨发泄殆尽的江晚璃,似是被瞬间失控的爆发力惊到了,亦杵在原地晃神许久。
  最后颓然扶额低叹:“清悟大逆不道了,这就回宫自省。”
  “回来。”
  江祎无力低唤她,强打精神站起身,拽住女儿的袖子:“你恨为娘?恨多久了?”
  江晚璃瞳仁骤散。
  这话问的太直白露骨了些。
  “没…”
  她不好意思直面内心:“女儿今日见证太多变故却毫无头绪,一时偏激失言,望您恕罪。”
  闻言,江祎意味深长地端详着她,摇了摇头:
  “或许,我老了也病糊涂了,当真做出个错误决定。今日前尘旧事纷至沓来,我羁绊太多,不同你深聊了。至于林烟湄,我没阻止她见你。相反,是她…不想见你。”
  “为何?”江晚璃急切追问:“怎么会?”
  “她请旨去了皇陵,你若执意见她,自去问罢。”
  江祎忽感头疼欲裂,以手撑额,匆匆挪去床上,落下帷幔:
  “去之前想清楚能否承受所有可能的结果,无论好坏。若掂量不清,带刘素同去,朕所思所谋说到底,只盼你长命些,莫让朕连这点指望也落空。”
  榻内一阵窸窣响动,而后殿中陷入长久寂静。
  江晚璃揣摩半晌母亲的话,如何也想不通,若太后不棒打鸳鸯,林烟湄缘何会反感与她谋面。
  这一趟皇陵,非去不可。
  “嬷嬷传刘院判来,母亲头疾犯了。”
  临走,她让刘素来了行宫。
  出门时,楚岚还候在外头,看到她忙躬身一礼,问:“殿下回东宫?臣送您。”
  “不用,我不回,”江晚璃虚扶起她:“晒这般黑,是去北疆战场了?得胜归来大不易,去陪你娘罢。”
  “殿下!”
  楚岚倏尔单膝跪地:“臣瞒着您去北境,有愧于您。”
  “这是做什么?”
  江晚璃腾不出心思同她周旋,本也无心怪罪什么,为朝廷出力都是好样的:“我没怪你,你也不欠我什么,起来吧。”
  “您若真不怪罪臣,就容臣护送您。”楚岚固执不动:“今早太后封臣做左翊卫将军了,日后戍卫东宫就是臣的职分,您去哪臣理应跟到哪。”
  “你?”江晚璃又是一惊。
  直至今早,这官职还是陛下的亲信在担着;先前,东宫中她最信任的乐华,仅是个居将军之下的郎将。楚岚身为节度使独女,最适合接管边军,太后怎指派进东宫了?
  楚岚目睹江晚璃的讶异,难堪到埋下了脑袋:“殿下讨厌臣?”
  “不,只是觉得屈才。”江晚璃低叹道:“若你不愿,我回头帮你推掉。”
  “臣愿意得很!”
  楚岚连忙表态,星星眼冲着江晚璃眨啊眨:
  “不屈才!家母说,臣这样的能追随您是祖坟冒青烟了!再说,臣以后留您身边,就能照顾华姐姐…”
  说到这,她晶亮的眼底不受控地黯淡几分:“她还没从残疾的阴影里走出来,成日自责,殿下得空去看看她罢。”
  江晚璃涣散的眸子缓缓聚焦:“乐华在哪?我还不知。”
  “她就在荣昌巷的小院安养,太后没告诉您?”楚岚有点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