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禁卫呼啦啦散开。
  楚岚也识趣儿地告退。
  待殿中只剩母女二人,江祎倏地坐于榻前,强撑的威严荡然无存,一把将女儿揽过来拥住:
  “你吓坏为娘了,知不知道?她接触了那些隐晦,免不得嫉恨你。把她送…”
  “不,别再伤害她。她何其无辜,我补偿她还来不及,这份亏欠折磨着我,让我无地自容。”
  听太后提林烟湄,江晚璃瞬间失态,眼尾红彤彤的,为制止太后说下去,愣是一掌捂住了亲娘的嘴:
  “女儿不敢问您为何诏书上的人不是您…但陵墓中出来的旧物,总不该有假。湄儿知道的比我多,我虽一知半解,但换位思考,也能理解她的悲苦愤恨,她已很冷静隐忍了,我心疼。”
  江祎很少与江晚璃挨得如此近,咫尺距离内,能彼此感知心跳和呼吸的频率。她读懂了江晚璃的慌乱和无助,不禁涌起深深的后怕与自责。
  “报!”
  她刚要拿开女儿的手倾诉些心事,殿外突然传来声请示,迫她欲言又止,赶紧站起身:“进。”
  话音落,殿门开合,有俩小兵推搡着林烟湄进了屋:
  “人找到了。”
  江祎回眸一瞧,顿觉眼前发黑:“成何体统?你们怎么办的差?”
  那被带来的小鬼,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的全是柴灰,手上还捧着汤碗,一根鱼刺横亘碗沿边缘,颤巍巍地晃。
  哦,嘴边还垂着点豆荚丝。
  “回太后,末将找到她时…她正在小厨房灶台前偷吃。末将担忧您等急了,这才…”
  “够了,退下!”
  江祎气促难平,连忙背过了身。这下属还解释,越解释越丢人,丢尽了天家颜面。
  她难堪之际,江晚璃已扶着床缓缓踱到了林烟湄身旁,抬手帮人拾掉了嘴边残渣。当碗底满是骨刺的鱼汤映入余光,她不由拧眉:
  “湄儿,你难受大可冲我发泄,何必自苦?”
  “我饿,吃你行吗?”
  林烟湄面无表情反问一嘴,顺带再翻个白眼。
  她两天两夜没进食了,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给半死不活的江晚璃开了灶,哪知往日小鸟胃的江晚璃居然全吃光了!她再想填饱肚子,可不就只剩厨房残存的下脚料了!
  结果,宫中禁卫也足够不近人情,抓她就不能通融通融,让她咽口饭?非得揪着正啃鱼骨的人往这边拽?
  窝火。
  “吃这个。”
  冰冷的眼底突兀落一碟精巧的糕点。
  林烟湄捏起一块,掰成两半,悬着手等江晚璃接:“你娘给的,我怕有毒。”
  好心解围的江祎闻言,凤眸陡然凌厉,甩出一道幽愤的眼刀。
  见状,江晚璃飞速斜跨半步,把自己夹在了小鬼和老娘中间,拿起点心小口抿下些边角:
  “甜的,你喜欢。”
  她实在太撑了,不敢再多吃。
  得亏林烟湄真饿惨了,没再逼她试旁的,只伸手夺过江祎手里的盘子,一溜烟跑去大殿尽头的角落,背着人大快朵颐。
  这一幕过眼,讲究了一辈子的江祎差点失去表情管理之能,费劲半晌才没让五官乱飞。不过,亲眼见证林烟湄此等率性之举,她暗藏的警惕与戒备心,好似消散了大半。
  阴损的人,可没这逗乐子的本事。
  于是,她拽着江晚璃并排坐回罗汉床前,气定神闲等小饕餮光盘。
  相较之下,江晚璃远不及太后淡然,藏于袖管的手蜷起又松开,眼神飘渺,很明显是在纠结心事。
  茶案上燃着的熏香渐渐落了烟,只剩零散的香灰。
  寂静的殿内,咀嚼声已消失好一会了,但“面壁思过”的林烟湄好像并不打算转身。
  “寸瑶入宫后你就没见过她罢?不关心她的去向?”江祎只好寻了个话头引诱。
  林烟湄果然上钩了,麻溜扭回头,就是…脚焊死墙边,根本不动:
  “她是看到诏书后决然入宫的,走前把家事全托付给了我。最坏的可能,就是你们杀了她。”
  这番论调勾起了江祎的好奇:
  “朕在你眼里,是个动辄杀戮的无道昏君?你是怕朕,所以才离朕那般远么?”
  “为皇位栽赃嫁祸、屠戮亲族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林烟湄蔑然道:“我离你远,是不想近墨者黑!”
  “湄儿!”
  江晚璃骇然起身,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她都没胆子讲。她仓促跪地请罪:
  “湄儿受惊过度,神思混沌,以至口不择言,望母亲宽宥。”
  彼时,林烟湄仍靠凌厉对视和江祎较劲呢,气势全然不显弱态。
  “她都不惧,你怕甚?”
  最后是江祎觉得幼稚,无奈搀起女儿,可惜闲谈心思也没了:
  “大多时候,末路穷途者的咄咄逼人,恰是惧怕上位者的表现。朕与小孩斗法丢面子,直白告诉你,朕放寸瑶北归了,你等着便是。至于朕是墨是朱,朕准你查,如何?”
  “什么意思?”
  林烟湄有点迷糊,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我查你,怎么可能?”
  “动动脑子—”
  江祎拖着长音,施施然迈出了殿门。
  小屁孩不精明,她的女儿应该没危险,既如此,一把老骨头就不掺和后辈的事儿了。谁让前朝的顶梁柱也萎靡不振了,哪哪都等她撑场面呢!
  被晾掉的林烟湄一头雾水,难受到质问江晚璃:“她什么意思?”
  江晚璃亦觉匪夷所思,默然没接话。
  天底下哪有君主明言准许旁人查自己的道理?难不成,太后是借此口风委婉自证,皇位争夺、构陷华王并非是她授意的?
  林烟湄不信江晚璃看不透亲娘的猫腻,扑过来居高临下盯着人,像只懊恼炸毛的猫儿般叫嚣:
  “你别装哑巴。”
  “我当真不知。”
  江晚璃无可奈何地诉苦:“方才我本想找机会与母亲请辞,东宫我住不踏实,储位理应让出来。可你那番放肆的挖苦,意外耗尽了我攒足的胆色,脑子一空白,竟忘了开口。”
  “储位还能辞?”
  林烟湄好不诧异,凌厉架势无声消散,抱起胳膊追问:
  “你辞了换谁?你不住这又去哪?”
  一连串的疑问轰过来,江晚璃忍不住抬眼打量起林烟湄,这小鬼…好像比昨日正常多了?主动盘问是否意味着,林烟湄不抗拒继续与她和平共处了?
  她如此掂量着,缓缓垂下眸子,口吻没啥底气:
  “我…若卸掉储君重担,便不该忝居禁中享国俸,届时孤零零一个,能否去湄儿家挤挤,添一副碗筷?”
  “想得美。”
  林烟湄翻出了今早第三个白眼,一骨碌翻上床,凑到窗边晒太阳去了:
  “我家跟你娘有仇,才不要你。”
  “那…你跟我有直接的仇怨么?”江晚璃不甘心,黯然再问一句。
  不知怎得,这句追问像是个开关,触发了林烟湄脑中搁置的、楚岚转达的那句话。
  江祎与姥姥确有夺位之仇,但延续到她和江晚璃这些事后多年才出生的人身上,诚然显得飘渺。况且,有些疑团她至今思量不通——
  诸如江祎为何偷偷殓了华王的骨灰塞进先帝的皇陵,又为何允她把江翩然这反贼也秘葬进皇陵?寸瑶孤身进宫说去讨个真相,要是真得到了真相,江祎怎不杀她灭口,反而放了人?
  按理说,胜利者面对政敌败将,不该把人挫骨扬灰吗?
  “连个答案都吝啬给我?”
  久等不来回应的江晚璃忧郁极了,她侧目望着发呆小鬼白馒头似的脸颊,恨不能一口咬上去,狠狠磨磨牙,给人留个永恒的印记。
  一辈子赖不掉那种。
  “别问这个。”
  林烟湄纵身跃下矮榻,作势要逃。
  “啊…”
  江晚璃冒坏,拿手摁住她腰间飘带,把人绊倒了。
  旋即,她俯身欺过去,伺机把林烟湄压在身下,二话不说践行了刚刚脑中闪出的构想。只不过嘴下移时偏斜了角度,积满压抑的牙卯足力气咬住小鬼冰冷的嘴皮子,厮磨半晌。
  直到,身下的人不再挣扎,温热的血暖了那张凉薄的嘴,也染红她惨白的唇。
  江晚璃稍抬起头,给自己和林烟湄留了喘息的空间:
  “我偏要问。我敢问,你不敢答,你不磊落。我敢直面长辈的过错,你为何不能放弃逃避的路数?”
  唇边的痛丝丝缕缕向外蔓延,阵阵血腥往口腔弥散,林烟湄不喜欢这种感受。
  她想抬袖蹭掉那些粘腻的血,可江晚璃霸道至极,强行把十指穿插进她的掌心,不让她动:
  “我就要个答案!”
  短短六个字,鼻音浓重,还透着歇斯底里的意味。
  林烟湄讷然,泪花在眼眶中打转:“我有不回应的权利。”
  “少拿冠冕堂皇的说辞敷衍我…”江晚璃鼻根一酸,唰唰唰垂落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