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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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律狄刻伸出左脚,小心地接触银灰色的冥河水面,河水在她脚尖荡漾开来,脚底传来的触感依旧是熟悉的寒冷而又清爽,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触感。
  和她想象中不同,这条冥河,除了看起来和她习惯的海水不同外,其他感觉似乎是相同的。
  “欧律狄刻,怎么样?”俄尔普斯就站在她身边,俯下身问她。
  “没事,感觉还不错。”欧律狄刻对他放松地笑道,注视这条冥河,一下有了亲近感。
  她本来就是出生自海中的仙女,对于一切的水源天生带有亲近,而刚刚冥河和正常水别无二致的触感,已经打破了她对冥河天然的畏惧。
  况且浸泡冥河本来就是一件对她好的事啊,一想到未来可能要被毒蛇咬死的命运她就心惊胆战,这条冥河算得上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如此想到,便放松了身体,尽量如往常轻松自若地踏进海里一般,踏进银灰色的冥河支流中。
  “啊!”
  但意外却就在这一瞬间来到!
  欧律狄刻下半身刚刚进入冥河之中,还未找好着力点,刚刚沉默如镜湖的冥河却突然狂暴了起来,不知何处的波涛与漩涡骤起,银色绸缎瞬间变为了银色的风暴。
  无人知晓,一条并不宽敞的河流哪里来的遮天蔽日的巨浪,但它就突然从上游涌了过来,气势汹汹,几乎让人看不到躲藏的地方,
  “欧律狄刻——!”
  俄尔普斯想不想跟着跳入河中,一手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手抓住岸边的石头,以免欧律狄刻被卷入沸腾的洪流之中。
  欧律狄刻摆动双腿,借着俄尔普斯的力终于在这突然波涛汹涌的河面上找到了水流的节奏,海仙女的天赋在此刻救了他们,找到水流方向的她反过来带着俄尔普斯在河中稳定下来。
  两人相偎在河中心,庆幸的是,巨浪突然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弯道中悄然消失,他们躲过了一劫。
  不过俄尔普斯他们早就被那突如其来的波澜吓到了,这时一具泡发的死尸从河流上游飘下,吓得两人扒着岸边一动不敢动。
  他们面色发白,惊魂未定,都紧紧抓住彼此双手。
  而慢慢等河流彻底平息下来,他们也已经在河中呆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了,俄尔普斯估计着说:“我想,我们应该可以上岸了。”
  欧律狄刻四处看了看,连忙点头附和:“我觉得应该可以了。”
  现在的河流已经渐渐平息下来,而刚刚经历的一切也让他们不再想在这条河流里多呆一秒钟,见时间到了,俄尔普斯便拉着欧律狄刻的手连忙上岸。
  上了岸,换好干净的衣服,他们这才向着爱丽舍的方向回去。
  路上,欧律狄刻回头看向那条重归平静的冥河,心里面突然有一些不安,但没等他多想,安忒洛斯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俄尔普斯!欧律狄刻!!”
  相爱之神的声音里面带着焦急和担心,快速地飞到他们面前,绕着他们转了好几圈,发现他们并没有哪里受了伤,这才大松一口气。
  不过俄尔普斯看向他的周围,没看见应该等在这里的朋友,便问对方:“萨若汶呢?”
  “啊,”说起这个安忒洛斯也纠结,“他和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神走了,萨若汶说不用去找他,你们如果浸泡完了,就自行离去吧。”
  “黑衣服的神?”俄尔普斯疑惑。
  这说了跟没说一般,冥神们哪一个不是黑漆漆的?
  不过听萨若汶这么说,俄尔普斯也能猜到双方肯定认识,而萨若汶应该是自愿离开的。
  那俄尔普斯便放下心来,决定和欧律狄刻先去爱丽舍里休息片刻,庆祝一下他们未来的新生,随后再离开冥界。
  第66章
  “你愿意跟我分享这份永恒吗?”
  什么是“永恒”?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但几乎所有生命都在拼命地追求它,犹如本能的驱动。
  泰坦们处心积虑地谋划一起起生灵涂炭的反叛,地母盖亚无视本体的伤痕也要逆大势而行的决绝。
  权贵们追求永生的疯狂, 穷人家对孩子的执着。哪怕下到微小的虫豸, 为了繁衍而不惜吃掉自己的原始本能。
  说到底,都是对于“永恒”的执念。
  没有人能坦然接受离去与遗忘, 所以哪怕塔纳托斯是冥神里脾气算好的那一批, 也还没有复仇、毁灭、梦境等冥神受到大众的欢迎。
  而把死亡作为下属的冥王更不受众人欢迎,人们称呼他为众客之主, 是来自彼岸的客人,期望他不要在此岸多停留半分。
  但无论怎么说,比起再长寿, 也仅仅只有百余年的人类来说,神躯都实在太符合“永恒”的概念了。
  哪怕一丝来自神的血脉,都能让人更接近“永恒”一分。
  哪怕是萨若汶,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这个有神世界的客观规律。就从客观来看,说什么人类的灵魂是永恒的,但实际上,无肉//体的灵魂稍受波折就会消散, 比起神祇还远远担不起永恒二字。
  所以哪怕他的心里有着对所谓永恒不同的见解, 并暗自笃信着自我的见解,却也不能甚至无法驳斥外界的客观观点。
  人和猪牛羊一样,都是神的造物, 也都是可以随意毁灭而再造的东西,那你为什么会认为前者就能担起永恒一词?
  他曾经和爱丽舍的贤者们谈及这个话题,对方一句简单的反问就能噎得他哑口无声。
  不是不能反驳,而是他发现反驳了也没用, 在这个有神的世界,这就是客观的规律。
  贤者们并非愚昧之人,反而是这里最接近真理的人。
  而他又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作出所谓未来神灵都会消逝,人才会永存的预言呢?
  他本来就不知道这个世界未来会怎么样。那人类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呢?就为了彰显神祇们有一颗所谓仁慈的心?
  但现在,却有个神俯下身对他说,人类才是离永恒最近的存在,并向他祈求,分享这一份永恒。
  心里的结似乎在一瞬间解开了。
  突然之间,萨若汶有一种模糊了很久的玻璃被擦干净的感觉,也好像是苦近视久矣的患者戴上了新眼镜一般。
  并非好像。
  突然他挣脱哈迪斯的手,捂住眼睛,身形摇摇欲坠。
  本来正忐忑地等待回应的哈迪斯见此,心中一跳,皱眉扶住对方。
  “萨若汶,怎么了?”
  刚刚还一副沉思状的人如今露出捂住头与眼睛,脸色白到堪比怨河里哀嚎的怨鬼。
  银色的丝线他的在皮下游走,朝着上方涌去,哈迪斯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但萨若汶而体质本来就不能以常理推断,他害怕对方出事,但又担忧无故添乱,只能着急扶住对方,下意识用冥力将外界的干扰隔绝出去。
  头昏。
  仿佛在封闭马车里颠簸一天的昏。
  断断续续的思绪几乎连不成一条线,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如今却如同被喷入了一大批一大批色彩。
  随着缓慢挪动时间,模糊不清的色块变型、融合,再渐渐出现线条与分界,如一副油画缓慢完成上色,周遭的事物渐渐明晰了起来。
  而他看见了什么,萨若汶睁大眼睛,对可谓久远的记忆里才会出现的脸感到不可思议,黑发绿眸,从他者的视角看上去多么奇异,等他反应过来这似乎是哈迪斯的面容时心里却迸发了一种惊喜,犹如蜜酒被人彻底打翻,泼洒全身。
  时刻关注他的哈迪斯为那双眼睛里突然出现的神光感到诧异,但又回忆起一些记忆,警惕了起来。
  不知道隔了多久,萨若汶缓慢抬起手,轻轻碰了下哈迪斯的脸颊,似乎在确认这是不是真的。
  “萨若汶?”哈迪斯抓住他的手。
  萨若汶眨了眨眼,眼里倒映却不是现在的景象。
  正常的画面只出现了一瞬间。
  他似乎身披长袍,面容遮掩,从此岸上船,坐上了摆渡者驾驶的船只,他看到那张熟悉的容颜出现在了摆渡者的身上,并非白发苍苍的卡戎,黑发绿眸的男人垂着眼为他拨船启航。
  他似乎在和他聊着什么,声音却像蒙上了一层毛玻璃,嗡嗡得叫人听不清晰,只觉得那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奇怪的咕噜声。
  他看着自己坐在船头,无知无畏地将脚放下空无一物的怨河之中,毫不担忧河底是否会出现冤魂恶鬼拉他下船。卡戎见到了此景估计会想直接把他丢下船,但现在划船的是沉默的冥王,他只抬眼看了他一眼就不再关注。
  他们还在交谈,大部分是坐船者在说,不见面容的他让萨若汶都感到些许陌生,甚至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他自己。
  不,不用质疑了,船到岸了,他看见坐船者摘下兜帽,露出了和他别无二致的脸,但那双眼睛却是透亮的银色,注视着摆渡人露出了笑。
  他并未下船,只拿出了一只银刃,双手捧到摆渡人面前,刀尖的光芒刺得人双眼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