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平生第一次,詹姆感受到强烈的悔意,尤其在看清莉莉眼中的泪光之后。
  调半天频道没找着钟情节目的弗莱蒙特转过身,见两个平时心眼比天大的男孩郁郁寡欢的,像发现新大陆般稀奇地问:
  “唉哟,这是发生什么啦?”
  相比传统中父亲这个角色,弗莱蒙特和詹姆更像是“好朋友”“好哥们”的关系,平等地沟通,真诚地交流,以至于詹姆从小到大有哪些开心不开心的事都会和爸爸说。
  而此刻也是一样,当詹姆在痛快地大吐苦水(当然,他主观地添油加醋了不少斯内普平日惹人厌的体现)西里斯在旁边忍不住连连捧场地附和,他们的重点不谋而合:言语辱骂她们的明明是鼻涕精呀,她们怎么连带着跟他们两个绝交?这有违常理!
  听半天儿子激动的转述,弗莱蒙特的神情逐渐从乐呵呵的和蔼转变为肉眼可见的严肃,他沉默不语好几秒钟,才慢慢道:
  “……我不得不承认,詹姆,你这次的做法,我非常不赞同。”
  俩男孩双双一怔,弗莱蒙特接着说:
  “开玩笑,得对方也觉着好笑,才叫玩笑。”他的声音透露着一缕极淡的、身为父亲独有的严厉,“况且,我没理解错的话,你对那个‘鼻涕精’男孩的厌恶可不太公平,更多是源于那‘伊万斯’姑娘对你们的态度差别,我没猜错吧……”
  “但是爸爸,伊万斯对我的评价也很不公平啊,自大是用来形容没有实力的家伙的、我又不算其一!”詹姆不甘地反驳。
  “既然你想讨好她,你是得参考她对你的评价。”弗莱蒙特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他笑道:“女孩子不喜欢没诚意的人、特别是不把她的话听进脑的人。再说,针对她身边的异性来引起她的注意可不太光彩,你不想她越来越讨厌你,就必须做出改变,毕竟无论如何,不是她需要你,而是你需要她,基于这一现实,你又怎么能忽略她的看法呢。”
  默默听着经验之谈,他们恍然大悟、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从某种意义而言,匮乏的共情能力是他们这个群体最鲜明的特点,这其中得归咎于整个社会对男子气概一词毒药般的规训:异化的情感表达,过剩的自我意识,甚少执行换位思考……今天要不是被直白地指出,他们可能会被蒙在鼓里好多年。
  这一晚,睡前聊起白天的事,詹姆郁闷地叹息出声:“下学期该怎么办?”
  躺在他身旁不远处的西里斯心不在焉地回答:“你低调点。”
  “怎么低调法?举个例子。” 詹姆急躁地追问,翻过身面对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好友。
  “学学韦勒克。” 西里斯睁开眼,若有所思道:“得了再厉害的褒奖都不炫耀……啧,说起她,我真不理解,她原谅得了害她论文出问题的虫尾巴,偏偏对我要求高得过分!” 他说到这里,再次浮现出愠怒的神色。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不在乎别人。” 詹姆的情商有了些许长进,条理清晰地说:“也许在意你,才难免严格。”
  “……她才不在意我。” 西里斯冷哼道,不过他的眼神比刚才平和得多,“她是我遇到过最难打动的朋友。”
  在黑暗中詹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着实料不到这世上存在着比他还嘴硬的人。
  “没关系,你失去了韦勒克这位朋友,起码还有我——詹姆·波特永远不会拒绝你。” 故意整个人靠过去恶心他。
  “麻烦滚远一点,谢谢。” 西里斯假装不领情地锤了詹姆肩膀一拳,倒没用半点力气。
  在布莱克家长年睡不好的缘故,往往回到霍格沃茨或是待波特家后他才能睡得较为安稳,但同时他还是很容易早醒,常常是大清晨,他醒了基本睡不回去,要么接着闭目养神要么起床翻翻柜子里摆着有趣的麻瓜玩意儿;詹姆则不同,总是能够呼呼大睡到天荒地老,再大的动静都吵不醒。
  对此他很羡慕,尽管实际上、他对詹姆的感情一向已经包含着许多向往与崇拜。
  这天一早他又是突然之间清醒,起身慢吞吞地走出房间,客厅的电视机居然开着,坐在沙发上的弗莱蒙特见到他很惊讶:
  “你醒得真早。”
  屏幕上正播放着黑白电影《蝴蝶梦》,他饶有兴趣地坐下另一张沙发椅观看,弗莱蒙特问他:
  “你看过其他麻瓜电影吗,西里斯?”
  “唔,只看过一部,我舅舅放电视上的……好像是叫……《乱世佳人》?”
  “哎是的、《乱世佳人》是好电影!” 弗莱蒙特喜气洋洋地说:“早期舍得花大成本制作的彩色片,那时候可没多少制作组有这勇气投入无数金币做彩色电影,多的是比它晚的电影以黑白形式出炉。”
  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那部电影讲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当时他的年纪太小,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恐怕真的是一帧帧宏大绚烂的彩色画面。
  “不管是黑白片亦或是彩色片,经典的内核在于它们的艺术精神呀,麻瓜们的文化艺术可真比不上、比不上……” 弗莱蒙特自顾自感叹着,忽而陷入了回忆:“我像你和詹姆的年纪,也觉得生活多空洞、多无聊啊!总以为,欢乐是要扑面而来的欢呼、是闹哄哄的,太过静谧的东西不喜欢,瞧着死气沉沉很没意思不是吗,我年轻时天天都在想,怎么屠龙的英雄不是我,怎么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不够戏剧化,不够轰轰烈烈……到了后来,我开始失去真正重要的存在,我终于发现原来我们并不需要非得亲身经历每一件跌宕起伏的滑铁卢、才算是感受自己的生命力……体验不同的东西,有其他渠道替我们实现,好比说,现在我们看的电影。”
  他一时回不过神来,从未听过任何一位父辈类似的感慨,自然听得一知半解。
  “啊,你看看我,年纪大了,总是不知不觉说多。” 弗莱蒙特不好意思地打着哈哈,摆摆手道:“你当笑话听听吧。”
  就算目前他没揣摩明白所有深意,他不是傻瓜,明白这一大段话中的每一个词都跟笑话毫不沾边,它们是西里斯所听到的最值得深思的语句。
  收到沃尔布加命令他周六要赶回来的讯息,假期已过去大半,他仔细在脑海过了一遍日期,思索不出周六到底是哪个重要日子,起初他不予理会,但到了周四,雷古勒斯也捎来一封信,警告他最好按母亲说得做、否则当心开学回不去霍格沃茨……见状,暗暗在心里咒骂几百遍那位疯癫女人,西里斯收拾好行李,不情不愿地回到布莱克老宅。
  父亲奥赖恩苍白的面容比上次憔悴,似乎仍在生病,西里斯对他不至于憎恶,却始终亲近不来,基于他永远站在沃尔布加的立场,无条件支持她的做法,从不制止蛮不讲理的她……在西里斯眼中,奥赖恩无疑是一个陌生人,说难听点,学校的教授都要比他关心自己。
  沃尔布加一如既往不给好脸色,瞥了瞥儿子一眼,勉强地开口叮嘱道:
  “……这两天安分点,宴会当晚敢出岔子,你就别想回去读书了,这辈子你就关在这儿关到死,听懂没有。”
  紧闭着嘴不搭话,西里斯拼命回忆着在波特家的美好生活来稳定自己的心情。
  忍忍,剩两个星期不到就能开学了。
  除了吃饭时段,他都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天跟詹姆通信好几封,猫头鹰送信送得太频繁,偶尔拍打着大翅膀咕咕叫两声抱怨,他就拿多点吃的去喂它们。
  这个暑假少了一个重要的通讯人,他不太好受,翻来覆去看她回过的信,想象她摆脱自己后无忧无虑的模样……回一趟负能量满满的家,骨子里的傲慢更被感染得愈演愈烈,他近乎赌气地写道:
  “韦勒克,
  我觉得你并未尝试过设身处地去为我考虑。”
  他们只是同学而已?不好意思,恕他没法认同,从她一年级入学前晚到拉开他坐着的车厢门,他打量了一下她,这一刻开始他们就不可能再只是同学,连同她说过的话,一切都印刻在他的记忆,她现在想跟自己脱离关系、简直是做梦!
  说他极端也好,说他偏执也无所谓,看看生他出来的女人是什么德行,他已经尽力让自己不像这破家庭当中的任何一个了,还想他怎么做?成长、别太幼稚……这些劝诫对他来说,过于抽象,谁能行行好来给他举举例子,比如告诉他这些形容的反义词是什么?起码得照着指引才知道如何行动吧,大家都是第一次当人类,不是谁都像她悟性高得好比圣人的呀。
  埃尔弗里德·韦勒克装死不回信的间隙,他的脑回路仿佛已经走了几英里,犹如彩电失色,没有她联系的生活是无聊黯淡的黑白电影。
  直到周六下午一家人齐齐整整赴约沃尔布加提过的“晚宴”。
  礼服长袍,领结襟花,上次穿得一等一的正式是在圣诞舞会,而现在,如果这场合称得上“普通宴会”、那他内心的反应确实不至于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