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二天一早,瓦伦娜还来不及惊喜她肯出房门的改变,就被她宣布要试着去小商店当兼职的话给震在原地:
  “……什么?” 瓦伦娜哑口无言:“为什么呢?那工作辛苦得要命,还没几个钱。”
  “我仍然是学生,只找得到这类型的短期工作。”她喝了点活力药剂,整个人的精气神恢复了点。
  “为什么一定要急着找工作?家里什么都不缺的呀!”瓦伦娜不解地说。
  埃尔怔了怔,这句话其实她听过很久,也为此轻松地坐享其成很久,她鼓起勇气吐露心底的真正想法、甚至及时地改口对他们的称呼:
  “但那些是您和阿德勒先生的钱,不是吗。”
  仅仅这简单的一句回答,瓦伦娜僵在原地,一口冷气堵上心头,苦笑道: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好,假如这会让你好受一点,去吧,注意安全就是了。”
  青少年假期兼职的机会一直颇容易找,繁华的街市对这种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年轻劳动力需求不小,特别是住宅区附近店长以老人家居多的小型商铺,帮忙送牛奶或报纸、清晨给新鲜出炉的面包卸货、搬运篮子里的水果、整理货架上的杂物、下午顶替收银员的位置……无非是些简单的劳动,没有脑力方面的要求,这显然令埃尔弗里德有点挫败感,她在家都是用魔法干家务,而且不会有人动不动就批评自己——杂货铺的老爷爷很严厉,对她和另一个年纪比较小的男孩十分挑剔,后者还是移民区少数裔出身、是真的需要钱生存,跟她不同,他的阶级提供不了不一样的可能性。他们没什么机会聊天,活少的话得帮着整理整理账簿、再要么自己找点活干,否则一律被指责为偷懒。
  谁又能想到,她会为这几英镑累得犯困,要不是待在家总忍不住重新想起难过的事,她认为自己忙起来会好受点,被人廉价地使唤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漫长的两周过去,她的状态渐渐调整回正轨,除了打工这个变化外,瓦伦娜和鲍勃刻意在外忙碌、留她一人在家的做法也起到了冷却她情绪的辅助作用,尽管她依旧原谅不了他们、所有人。
  第三个星期开始她回复朋友们堆积如山的来信,她给莉莉·伊万斯的回信中主要描述自己痛苦的心境以及前阵子无意冷落最该亲近的人的忏悔,她没有详细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仅仅笼统地写道:
  “我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处心积虑谎言装点的玩偶,集结了他人全部的憧憬,塞进了橱窗,他们透过我去怀念他们真正爱着的逝者,没人问活在泡沫般世界里的我怎么想……”
  莉莉没追问言语中的空白,像每一位贴心的女友会用实际行动安慰、建议埃尔弗里德来她家住一段时间直到开学。
  这无疑是个好主意。
  至于来自西里斯·布莱克的好几封信,埃尔都没有认真看,也简单写了几句搪塞应付。
  伊万斯夫妇一如既往的热情友善;而莉莉的反应是最大的慰藉,她说我不在意你的家庭真实是什么样、我只在意你——即永恒的、胜似家人的朋友,因此以对方的喜为喜、为对方的悲而悲,所以忠诚于彼此。少女间的友谊往往最是纯粹。
  一天天过去注意力被逐渐转移,直至开学前,瓦伦娜主动提出要谈一谈。
  三人的氛围局促得不像以父母子女相称十几年的至亲。
  “……我们很抱歉你以这个方式知道这一切。但我发誓我们并不是想故意瞒你,只不过还没等到一个好时机。”瓦伦娜率先打破沉默说。
  鲍勃仍旧很有父亲的姿态、大抵是养成了习惯,平静地补充道:“我们希望这不会改变我们本来的感情。”
  “不,全都已经变了,你们在我眼里。我曾经以为你们是永远不会伤害我的人。”埃尔弗里德尽量让自己的声线不再发抖,“虽然这么说很不公平,毕竟你们完全没有养育我的责任,为此做到连名字都不要的地步……我不明白,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告诉我?打从一开始?”
  “因为我把我自己的执念自私地套用在你身上。”瓦伦娜咬牙忍下了泪意,“我和伊奈茨,我们从小没有一个正常的父母双全的家庭,所以我自作聪明地以为这么做对你而言是最好的,我在擅自弥补自己所缺失的童年。”
  埃尔弗里德的内心一片正笼罩着死寂。
  “我甚至想过,考虑到你的安全,让你毕业后能远离巫师的世界。”
  “您说什么?”埃尔皱了皱眉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看向瓦伦娜,迟疑地低声道:“从上一次我就觉得奇怪,所谓的‘恐怖袭击’。”
  轮到他们低头陷入了沉默。
  “……好吧,算了,我不追究你们那一代的事。”埃尔投降般勉强地自嘲一笑,“反正等偿还尽我的的债务,我想是时候还给你们该有的自由生活。”
  “‘偿还’——”瓦伦娜近乎失声辩驳:“我们从未想过要你‘还清’什么。”
  “但始终不影响我亏欠你们的事实。”埃尔暗暗攥紧拳头,鼓足勇气:“原本你们可以选择更好的职业,为了照顾我,你们委屈太多年,现在你们不用再将对逝者的感情寄托于我身上,荒唐的戏剧结束了——”
  “我们给你时间的冷静,你为什么会‘冷静’成这个样子。”鲍勃蓦地打断道,他的口吻是从前批评教育孩子犯错误时的严厉:“在你眼中,我们就是把你当作从实验室出来的替代品?这么多年我们为你所做的你从不认为是出于亲人的爱。”
  “爱须基于尊重,是您教我的。”埃尔的眼睛蒙上了淡淡一层水雾,“欺骗怎么会是尊重?”
  “在事关生死前的选择,我们坚定地把你的生命放在第一优先位置,连道德都在你之后,对、所以我的确不否认骗了你。”鲍勃的语气重了几分:“然而你现在的说辞,就像我们从不把你当成亲生孩子对待,就像你未来绝不再视我们为家人……我是放弃了我梦想的追求,结果连你一点感恩之心都换不来、我真没想到,这十几年我提供给你最精英的教育,你却学成了这样——”
  “鲍勃、你胡说什么?!”瓦伦娜猛然站起身打断他的话,她急切地澄清道:“我们哪有把她当作负担!你说的像是我们还葬送了自己的事业……”
  “瓦伦娜,难道你就不肯扪心自问地承认自己是为她舍弃了大量继续往上爬的机遇。”鲍勃毫不客气地拆穿道:“我们为什么要否定我们的付出,那明明都不是微不足道的方面。”
  “你要在小孩面前强调你牺牲了多少、好让她被愧疚感淹没?你违背了我们最初约定好的教育方式!”
  “那我们又应该是感到愧疚的人吗?”
  这一天她首次亲眼目睹他们的争吵,这一天埃尔弗里德·韦勒克、她像一位丢盔弃甲的士兵狼狈地逃走了——
  原想送她到车站的瓦伦娜追出门前鲍勃说她已经不再需要他们。
  大约以为她离开了家门,瓦伦娜才忍无可忍地高声回敬:
  “……你刚刚是故意说的那些话吧、因为现在你有个万众瞩目的政客朋友,终于走上你渴望已久的道路、你想摆脱我们了是不是?”
  “你疯了。”鲍勃的声音透露着一丝绝望:“在杜撰我想法之前,你敢发誓自己从没天真地想过伊奈茨有一天会回来感谢你——你真的以为遗物都给我们了的人还活着?!”
  门外的埃尔弗里德听着这一句震耳欲聋的质问话音刚落、瓦伦娜的无言以对。
  沉默中直觉告诉埃尔,她大概率是在哭,鉴于下一刻鲍勃手足无措地不停道歉。母女间的共情令埃尔同样非常难过,可是却没有勇气再回去了。
  今年回霍格沃茨的列车上,男女学生会主席的名单短暂地转移了些埃尔弗里德的忧郁,詹姆·波特和莉莉·伊万斯分别当选,算是一则难得高兴的消息。
  七年级的开学宴上面心情一般的人还有西里斯·布莱克,他几乎都待在詹姆家,男主席人选的事早知道了,的确很为朋友高兴,可惜被韦勒克敷衍了一整个假期,心里难免烦闷,而他甚至没法直接问当事人、毕竟她正经历着刚失去祖母的痛苦,对此他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拜托,他连祖父母的面都没见过,跟家庭中的其他成员也并不亲昵),不过最起码的体谅还是做得到的。
  几十天不见,希望只是他的错觉、但看起来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眼中隐隐约约的疲倦,她本来就是话少的性格、现在更惜字如金,最明显的变化、当属她居然学会拒绝别人了——多年给同学们留下好说话的印象,大家遇到什么事都找她帮忙,以前即使再棘手的她也会硬着头皮处理,现在她竟会回答:“抱歉,我想我没有相应的空余时间……”类似这种推辞。
  她还是最专注学业,出乎大部分同级的预料,下课后她破天荒地去给校刊编辑部当审稿。这项“副业”实际上可没有表面听得专业,仅仅是审审错别字、语句通顺与否、排版配图等小毛病,编辑部早就想请她这位霍格沃茨学术明星,报价“最高”报酬:一天10枚银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