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踌躇不决地徘徊了几步,她才抑制住胆战心惊,强装平静地开口:
  “……盖勒特·格林德沃先生?”
  周围仍静静悄悄,媲美死寂。
  “您可能不关心我是谁,不过出于礼仪我应该介绍自己。” 开了个头,她的精气神渐渐回温,“我叫埃尔弗里德·韦勒克,是邓布利多教授的学生……我有一事相求。”
  话音刚落,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正对着她的那一面墙蓦地变为透明——然而就像这是一圈强效魔法保护层,比固若金汤还要重的防御,她无法走近半步,但第二件奇迹发生:牢房中的人主动缓缓走来,直到那面魔法层强制他停下。
  看清他的面孔,埃尔弗里德的双眸不禁睁大,这与她的预想完全不一致、却意外地更符合常理——
  白头发虽变得相对稀少,但并无久未打理的凌乱,他的五官跟年轻时没有很天差地别的改变,意思是即便他老去、也能让人联想到青年时期的模样。
  只见那流失活力的皮肤贴紧着骨骼,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意外的恰当好处,是一种仅增添阅历的观感,异色的瞳孔被不够明亮的光照渲染成深而暗,身上穿着惨白的囚服,和先前遇过的囚犯相比他简直能算得上整洁,他的仪态跟邓布利多很像,端正、自然,不失优雅与从容,但是气质又跟邓布利多截然不同。
  盖勒特·格林德沃令人感觉可怕,不寻常的压迫感,哪怕他整个人被禁锢在牢里。
  伏地魔毁容的脸和危险的气息顶多让埃尔弗里德觉得生命受到严重威胁、她随时会死罢了,对于她这一类早已玩命历险无数回的高觉悟女巫而言,死亡并不会叫她退缩。
  往往没来由的、未知的可怕,才使得勇士也会胆寒。
  他盯着她,眼睛都不带眨的,轻飘飘扔来看似反问的陈述句:“…邓布利多派个学生来见我?”
  深知撒谎会激起对方的反感,她诚实地解释道:“说实话是我擅自的决定。因为我直觉邓布利多教授不愿意告诉我实情,关于它……” 拉起衣袖露出手腕,在捕捉到他眼里的微光隐约动了动后,她有了点信心继续说:“销毁它是我最关键的使命。我想教授可能还想找更好的办法,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知道您跟教授关系匪浅也能力相当,除教授外您是唯一能帮到我的人。”
  “选择求助于我,要么是你的胆量大得没有边际,要么是你有智力方面的疾病,再或者是你彻底走投无路。” 他似乎感到兴味索然,刻薄地淡淡道,“我猜你大概不会和第二点沾边,但你好像没搞明白,在利益的基础之上,我没有帮你的理由。”
  “我想是的,我无法给你带来需要的利益,也许有人会将我的思维称作‘功利主义者4’,我的确不否认我希望就算死亡也能够带来用处,所谓死得其所,如果一个人死时的遗愿都被辜负,我想不到比这更悲惨的命运,你不会任由邓布利多教授落得这种下场——”
  她平心静气的样子真令他熟悉,令他厌烦的熟悉,她像是过了因痛苦歇斯底里的年纪,像是借着少年面具伪饰的老人,在剧痛前冷静得麻木。
  “邓布利多教授中了伏地魔的诅咒,命不久矣。我不想白白浪费每条宝贵生命的牺牲,这件物品一天不被销毁,伏地魔都会安然无恙。我一定要尽快了结这场没有意义的战斗……而你,我只是直觉你不会无所谓教授的死。”
  铁窗外的风仿若被消沉了声色。
  半晌,他冷漠地睥睨着她,低声说: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吗?”
  “你以为我有能耐骗得了你吗?” 她凝视着眼前终于流露几分老态的人,学着他的语气回应道。
  从进门到此刻,她都有意收起大脑封闭术。
  声波的余音消失在四壁苍凉的牢房里,岑寂沉郁。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真相。” 盖勒特讽刺地笑了笑,有点自嘲的意味,尔后又显现可怖的阴森笑意,“因为要销毁它,你必须死——”
  闻言埃尔弗里德一愣,佯装不动声色,听着盖勒特接着说:
  “我可以告诉你摧毁它的有效咒语,同时我非常确信你会死,既然你平常受过阿不思的赏识,替他跑过腿,那不用我详细地讲解,你都理应清楚,强行毁掉一个承载着魔力远在你百倍之上的魔法容器,你必定被反噬致死,魔咒连同这黑魔法道具将化为比厉火还恐怖的冲击撕毁你的躯壳、你的精神,灰飞烟灭,灵魂碎片也不剩。”
  收在长袍口袋的右手发着抖攥成拳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沉浮,带着缥缈的虚幻:“魔法一样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用我的死换取它的灭亡很公平……”
  这很公平。正脱离躯体的意识在理性地劝慰着自己,她垂下眼安静地听完盖勒特·格林德沃对那个魔咒简洁而严酷的讲述。
  然后在仿佛被冻结的几秒沉默中她半是询问半是喃喃自语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我转达给邓布利多教授。”
  但那面透明的墙已经闭合,显而易见对方没兴趣再与她交谈。
  “书信,字条,遗言,信物……” 她自顾自列举完例子,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又不再多言。
  临走前,她诚恳地道了谢,没有留下道别地离开。
  没有道别就离开,就像当年的他自己。
  反倒是天生就有预言能力的人更寄情于事在人为。那个时候,在俩人的血液结为绝不伤害彼此的契约,那个时候他看见了他们的未来,不是光明的前途,是理想跟着誓言一同摔碎,狼藉一片的结局,枯燥的分道扬镳,决斗时他近乎不知所措的恼怒……“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内心呢阿不思” 他想这么质问,可惜他没有,如今不再重要了,旧时拥有前所未有、此后都不会再出现的,也不再重要了。
  多么乏味的告别。
  在生死抉择前许多曾记挂已久没法释怀的事都变得不再重要。
  短短一小时,埃尔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科克沃斯的家,这里空无一人,想必大家都在为这场残酷的战争尽可能地贡献力量。
  只有她懦弱而迟疑,漫无目的地蜷缩在家里冰凉的地板,没想到自己要亲自跳下沸腾熔岩的地狱,或许早在实验室诞生的那一天,她就注定于二十一岁英勇赴死。
  这一瞬间埃尔弗里德不认为自己英勇,感受着心脏在胸腔中怦怦地跳动,脑子里明知等下她就得死去,不得不承认浑身充斥对死亡的恐惧——
  战斗中被对手的咒语击中而死亡,和主动独自走向终结是不同的,消耗了跌宕起伏的几年阅历才让她树立好战死的觉悟,可是此时是与自杀无异的行为,好比上断头台等候斩首的、绝望的死刑犯,她这时深刻理解了那段话:“……对于被处决的人来说,这最后的一点希望毫无疑问被剥夺了,抱着这点希望死去本来可以减轻十分之九的痛苦,死刑可怕的痛苦就在于此,在于明明白白地知道没有得救的希望……如果把一个士兵拉出去,叫他站到战场上,对准他开炮,他还不至于绝望;但要是向这名士兵宣读必死无疑的判决,他会发疯或哭的。谁说人的天性忍受得了这种折磨而又不致发疯?5”
  死亡的鼓声在她躺倒地上的身体沉重回响,在此之前,太多次绝处逢生,她没来得及感知自己顽强的生命力,现在将要失去它们,她才开始不舍地认识到组成自己全部的是一项奇迹,这副身躯支撑过她在高强度的奔波及战斗中化险为夷,每条神经每具器官,从不放弃任何活下去的机遇,极力调动每一部分维持着心跳直至尽头,身体从不会放弃自己的主人。
  她缓慢地坐起身,想起了她的妈妈,挚友们和恋人,割舍不掉对生存本能的渴望,鬼使神差地从口袋拿出那瓶深蓝药剂,魔杖尖端轻触瓶口,金光划破——复生水有选择她,这一刻她既以自己的懦弱为耻,又如释重负和沾沾自喜。
  然而倏忽间还没从大起大落缓过神的埃尔,莫名想到了邓布利多那只焦黑的手,她很清楚伏地魔的诅咒是无可解决的致命性,同样地她很清楚,假如邓布利多死了,想战胜伏地魔的愿望更是无稽之谈,首先谁也不确定摧毁神锁能否消灭他的力量,假设她这一把赌错,她活下来又有什么用呢?邓布利多是他唯一害怕的人,是唯一可以凭借魔法阻止得了他的人,而她?她正面与其对决跟送死没有区别。
  那么,一切都没有被结束。
  思及此,她用咒语关闭药瓶,重新念咒开启一遍药剂。
  不知该说好运气坏运气,不知该说如她所愿还是命运弄人,复生水也选择了邓布利多。
  尽管没有那样轻易地接受定局,但埃尔弗里德忍耐着疼痛从地面站起,翻找一张皱巴巴的纸,一支旧羽毛笔,蓝色的墨水在上面写下简短一句话,施咒加密、仅由克莱尔与瑞斯打开。
  随即她毅然走出家门。
  48.[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