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摇了摇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边,“小翎什么时候洗澡?”
  “等待会儿帮你弄完我就洗。”她用双手扯了扯我两边的嘴角。
  “不用等待会儿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一伸手,把我也拉进去了。我整个人被她抱了个满怀,脑袋磕在她的肩膀上。周汀瘦归瘦,力气真的不小,我一下子就落水了。一是没注意,二是头朝下,直接失去平衡面对面栽在她身上,还呛了好大一口水。
  “我身上还有衣服…”我好不容易从她身上爬起来,不仅眼镜掉了,还有衣服很重的贴在身上,滑腻的瓷壁让我差点又滑回去。勉强坐稳,反正还没摔死,但刚才那一下头朝下的冲击仍让我喘得有点急。
  我估计周汀身上所有的鬼点子净逮着我一个人用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吗,跟我一洗起节省时间,反正结果都一样不是么。”她把头蹭过来啃我脖子,发梢碰的我肩膀痒痒的,水又重新沾上她的脑袋,我刚给她擦干的头发又湿了。
  而周汀的沾水的双手又弄湿了我的耳朵。
  结果当然不一样,折腾了半天,水又凉了。
  我们相对而笑,水声窸窣,像夏天最后的一个梦,闷热、轻浮,又温柔得不太真实。
  第23章 石榴
  事后已经约莫半夜了,周汀睡得很沉,身体背对着我。
  我不爱拉窗帘,百叶窗是半开着的,斜对角的夜光打进来打巧能看见事物的轮廓。周汀背对我,我看不见她的正脸,只有她身体起伏。
  她体温不高,我又靠近贴了贴,直到鼻子碰到了她的脖颈处,把脑袋搁了上去很自然地嗅了嗅,有关于气味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先前以为周汀身上的味道会是沐浴露的味道,毕竟舒某佳的广告我看了不少,经常在广告上出现的就有一款石榴味的,在心里头我是一直把它和周汀画等号的。但想来并不是那样,今天她用了我的沐浴露,其中皂角的味道或许可以混合铺在她身上,但是盖不住她本身的味道。
  水果调的香水不少,柑橘、莓果、甚至芒果的味道都很常见,但石榴的味道好像一直很少或者说基本没有。我从没见过石榴调的香水,包括石榴味的人,周汀真是头一个了。
  我很想问问周汀她倒底是用的什么,这样我可以买个同款,想她的时候闻一下也没差。我后来买过很多市面上有关于石榴的小众香水,运气很差,没一个对的,我只能在周汀上闻到这个味道。
  说我运气差可能也不太尽然?
  且说故事的后话,在和周汀分开的那段时间,我在周汀身上香水品牌的老家街头偶然又遇见了这个味道。
  那时刚好十月中旬,快到我姐生日了,我正在外头逛街,主要目的就是买生日礼物给我姐。
  英国还是一如既往的爱下雨,空气湿润,街道上时常能看到水珠在地面上跳跃。我在北美上学跟同学耳目浸染养成了个坏习惯,不爱打伞,因为那块儿不怎么下雨,还没有下雪下的多,而且小雨停的很快。所以更喜欢依靠外套、帽子或是快速避雨的方式。
  而这里的人也是,他们早己习惯了温带海洋性气候这种湿漉漉的天气。小雨打在风衣上没什么感觉,反正抖抖就又掉回地上了。水有通性,不论是来自江河湖海的水,又或者是雨。他们总是在流动,潮起潮落,蒸发又循环,来得快又走得快。
  天气变化太快,雨伞反而显得累赘。
  空气湿润得让人有些懒散。祖马龙算是英国本土都备受推崇的品牌了,是送礼不二选,我其实就是奔着它来的,只是一直不知道送什么款式。
  我走进门第一刻,店员就注意到我了,看到我进来,微笑着示意我需要什么帮助吗,我说让我自己一个人看一下就好了。她说我可以随便闻一闻,有需要再叫她。
  店里色调以白色、黑色、金色等柔和的中性色为主,我绕过了门口的瓶瓶罐罐的陈列区,直接去了试香区。可能因为下雨,所以店里只有我一个顾客,试香区的香水很多,我试了很多,时不时将瓶盖轻轻拧开再嗅嗅,都没有满意的。
  店里终于又进来了一位女士,灰色大衣棕长卷发,保养得体的欧洲人,我猜年纪大概三十左右。另一位男店员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到来,轻声问候,大概她是常常光顾这里。她在我对面的试香区停下,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动作,跟旁边的店员说了什么,听不太清楚说了什么,只能听见香水瓶轻微碰撞的声音。
  店员从后面拿了一瓶白瓶的香水出来,她接过香水瓶,瓶身白色的光泽在店内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细支的雾气喷洒而出,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我闻到了,在原地定了很久。没有强烈的冲击力,但也不清新,是生命深邃的果香。
  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是石榴,一嗅到关于石榴的东西,我的嗅觉总是灵敏的像野犬。
  刚才进门的女店员发现我盯了那名女士很久,道:“pomegranate noir .”
  pomegranate 我当然知道是石榴的意思,我问她noir是什么意思。她说是法语的黑色,代表深沉复杂,如果我闻到那名女士手上的香水了,可以感受到这款香水在石榴这一明亮果香的基础上,又融合了琥珀、广藿香、木质香料等更深沉的香气。
  黑石榴啊,黑色和石榴,怪不得那么适合,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叫黑夜石榴会不会更合适呢?我和周汀的故事总是在夜晚。
  我问她能给我试一下么,她说当然,。在距离一拳位置的地方,她往我的手腕处轻喷了一下。我稍微低头,香水在皮肤上逐渐融化,前调后调的变着,我一时有些难以控制情绪。
  记忆把我踩在尘埃里了,鼻子贴上肌肤的那一瞬间,我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话说我运气有够背,我跟周汀在一起那会儿它刚好停产了一阵子,我能找到就有鬼了。
  我忽然无比爱石榴。
  她看我沉默了好久,问我感觉这款怎么样。
  我说我爱它,“l love it ”我这句话从嘴边溢出,显然存在一些一语双关的意味,但确切的含义也只有我知道了。
  她说那么要拿黑石榴吗,我说不了,还是小苍兰吧,怀念就好。
  终归是不一样,祖马龙的香水可以混搭,调和出各种不同的层次,这瓶香水与她身上的味道已经99%的相似了,但是还是少了那1 %。我不知道周汀掺了什么进去,才让那1%的差异如此独特,又或者是在她身上这瓶黑石榴才会显现那1 %。
  店员轻轻一笑,“i can tell,”她温柔地说,“this is a beautiful choice.” (我能感受到,这是一个美丽的选择)
  她为我打包了一瓶小苍兰,轻轻地把包装纸折叠好,手指动作娴熟,最后用丝带系好。
  等待了片刻,我接过袋子,向她道谢后就又重新走回街上去了。
  我重新走上街道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里仍有未散去的湿意,路边的台阶泛着一点光,我踩在上头,脚底发出“唰啦”一声水渍声响。白色的纸袋打着祖马龙熟悉的结,我握着它的时候,突然有种莫名的疲惫。
  我站在街角发了一会儿呆,低头嗅了嗅自己手腕上的香味,还没完全散去。是熟悉的,却也不是。我想起她脖颈上的体温,和比体温更轻的那个香气。
  那味道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有时我会想,是不是我的记忆自己加了滤镜,它其实不是那样的。可又一想到我凑近她的那瞬间,我又相信,没有错,就是那样的。
  后来我还是没忍住,回去祖马龙那家店,把那瓶pomegranate noir买下来了。我把它带回国,放在了我家床头柜最里面的抽屉里,连盒子都没拆。我不想再闻它,但我也不能不带它回家。它像是一份证物,证明我在雨天街角确实闻到了那种气味,确实想起了一个人。
  有段时间我甚至觉得周汀闻起来不像人类。她像那种雨后从山崖上长出来的果子,没人种它,也没人采摘它,它就那么在岩缝里长着,天生就带点不属于人世间的味道,跟甜腻没关系,也跟清新没关系,就是一闻就不会忘的味道。
  但我并不认为那瓶香水就是周汀。
  我的生命中已经拥有石榴了,它的味道深刻且持久,这样的相似反而显得累赘,演出总是原班人马来的更让人振奋一些。有关于时间的细雨来得快也去得快,我已经习惯不打伞了,雨伞反而显得累赘。
  就像是那首叫fuzzy wuzzy童谣一样,分明就差一个字母,意思就全然不同了,不是吗?
  fuzzy wuzzy wasn't very fuzzy, was he?
  (法兹瓦兹先生其实一点也不毛茸茸,对吧?)
  简单的句子,却是微妙的人如其名的悖论。明明是熟悉的音节,却总有一些细微的、不可能复刻的独特之处。
  到再再后来,我们已经恢复关系有一阵了,她躺在我床上随手翻我的抽屉。我本来想阻止她的,后来想想也没什么不能让她看。她拿出来那瓶香水的时候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香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