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也不自觉地伸出手,回吻我的夏天。
  我把那把琴挂上了二手平台,不一会儿就有人就联系我了,说要上门取琴。
  于是我把琴最后一次擦干净,抱着琴下楼去等买家。
  乘电梯时我偷偷跟它说了悄悄话,我说再见啦,我放你一线生机。
  如今它要去另一个地方,继续发出属于它的声音,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但我知道这对它来说,或许是个更好的开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当你真的见到那个买家,看到他随便摆弄我的宝贝,跟我砍价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很老了,我只能给你这个数。”他边拨弦,边给我比划了个数字。
  “您不喜欢的话,没关系,我还是想自己保留它。”我尽量让语气平静,心里却紧张得像是一个偷了东西的小孩子。
  他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以为我是在嫌弃价格低了“你这价格定得太高了,琴确实是好东西,但毕竟都这么老了”他就这么自顾自的说着,眼睛仍然在琴弦上游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神情。
  “不卖了,请便吧。”我把琴收了回来,我看着那人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动作粗糙而漫不经心。琴在他手中显得格外不安,仿佛在发出微弱的抗议。心里涌上阵阵不舒服的感觉,我意识到自己真的不能再把它交给他了。
  “不是,价格可以聊么,我可以再给你加二百美金,怎么样?”他压下了我要收起的琴盒,,“你这不是浪费大家时间嘛。”
  “不是钱的问题,您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推开了他放在琴盒上的手,收紧了抱琴的手,摇摇头。
  说出口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生气,但看到我把琴收起来后,最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撇撇嘴,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背影在雨中隐去踪影。
  “卖出去了?”周汀在阳台上浇水,没看见我又把情盒子原封不动地抱回来了。
  我摇头,把琴放回了原来的角落。
  “没舍得。”
  她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所以刚刚是谁说什么要让它继续发光来着?”
  “……我是说‘如果’。”我顶了她一句,“现实比理想更复杂一点。”
  “你不想卖就不卖嘛。”她走过来,低头看了眼那把琴,“又不是非得用什么高尚理由去告别它。”
  我说大概吧,低头把琴盒扣好了。
  我把它又擦了一遍,放回储物间最靠里面的位置。
  我不舍得它被这样对侍,它会有一个新主人,但不会是那样一个人。
  算了,抱着私心再留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我那时想,等回国送给张飞戈好了,那老小子应该喜欢。
  那天的天气不好,天空是不敞亮的灰色,昏暗没有光,屋檐滴下雨来,飞机都会延误晚点。鸟都不愿意出门,想来是不宜不出行,也不宜送走我的旧琴。
  第34章 啪嗒
  风很大,打开阳台窗子,穿堂而过。
  我向学校请假休学了一学期,因为真正字面上的无能为力,我需要回国去配假肢。
  弹不了琴,布不了景,干不了活。
  我连捉握个矿泉水瓶都勉强,更别说布控灯光相机了,只得作罢。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习惯,但现实一次次敲打着我残缺的手。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连这些都搞不定,所以事事亲力亲为,但幻肢痛又常常提醒我,我永远失去了一只完好的手,余下的那三根可笑的手指只能像娃娃机一样抓取东西。
  人有所不能,就是残疾。
  不过幸运的是上天还给我留了一个手掌,机械假肢比较好配。在腕连接一个关节,用金属连通我的手骨。不是什么高科技,不用充电,设计朴素,但可靠,用力和角度的调节完全依靠我的残存肌肉力量控制,适配后理论上与常人无异。
  后来我身边的朋友常常调侃我这是□□苦难,机械飞升了。
  休学确实麻烦,不过好在我之前就多修了很多的学分。
  周汀自从我断手后,感觉更忙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闲下来的错觉。我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是什么。可能是因为我停下来,突然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注意那些曾经不曾在意的细节,比如她晚回复的消息,又或是她在电话那头匆忙挂断时的语气。
  也可能是我的问题,身体的残缺让我开始敏感,开始揣测,甚至开始有些不安,害怕我的爱人像手指一样离我而去。
  我知道我其实一直在害怕,我不敢告诉她,也不敢对自己说太多。
  休学后无所事事,我喜欢坐在阳台上看月亮,阳台的光很昏暗,灯炮光秃秃地吊在屋顶中央,我喜暗,从前我总坐在这里看地下的影子,从而挤压我的灵感。而现在,我会把手揣进兜里,假装自己看不清自己的影子。
  我在美国读的高中,应要求,用了第二门外语选修了我的第三门。
  西班牙语当中,小狗的脚叫"啪嗒"。
  那是一种轻快的音节,像是脚底肉垫和指甲轻轻拍在地板上的声音。
  我听到了一声"啪嗒",但是却来了两只小狗。我坐在地上的懒人沙发,深陷于此,两条小狗也把鼻吻探到了我的脑后,陷了进去,他们的鼻子和我的后脖颈都是湿漉漉的。
  我轻轻偏了偏头,想躲,却懒得动弹。它们的湿吻像脚步啪嗒声,来得突然,去得匆忙,我抬手想摸它们的头,它们却早已撒开欢儿,绕着沙发蹦跳。它们跳来跳去,尾巴扫在沙发上,轻快如旧日的弹琴时要用的打点计时器。
  紧接着,我听到了第二声"啪嗒",这一次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周汀回来了,我索性没回头。
  她走到我身后,没出声,忽然伸手环住了我的肩膀,整个人从背后俯下来,抱得很紧。她的手臂紧贴着我的胸口,用脸颊贴上我的脸颊,喷出的湿热气息让我的镜片蒙上了雾。
  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她的手指上还沾染着酒精的气味。
  跟我在一起后她从未在外面喝过酒,我没有见过,也很难见到醉酒的周汀。
  醉酒后的周汀是咸涩的,像是未成熟的生石榴籽。
  然后我听到了第三声"啪嗒",不属于轻快的节奏,是周汀眼泪掉落到地板上的声音,让我心痛。
  这是我和周汀在一起后,第三次见到周汀落泪。
  我回头去看周汀了,倦态昭然若揭,眼睛也亮晶晶的。
  她跪在我面前,掏出了戒指,在泪光和眩光下,戒指也是亮晶晶的。
  周汀低头看着那枚戒指,轻轻笑了一下,但眼泪还在无声地往下掉。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声音带着一点点沙哑,却温柔得让我奔溃。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承受很多痛苦和创伤时,反而常常显得平静,我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发现我残疾后,甚至笑了出来。本来在任何时候我都觉得我是铜墙铁壁建造的碉堡,无坚不摧。
  但是周汀在哀求,带着濡湿的热泪。
  她说,小翎,你终于舍得回头看我了啊。
  我发誓,这是我断手后第一次奔溃,而且是溃不成军。
  仅仅是因为周汀送我的戒指戴不上我的手。
  我没有左手的无名指了,那只被许诺和寓意绑住的手指,早就不在了。
  我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本可以一辈子庸俗,直接我遇见了周汀。
  周汀拉起我了的左手,几近偏执的将那个有象征意味的环在我的无名指套了一次又一次,只是徒劳。都说因为无名指连接着心脏,所以爱人们在此交换自己的爱。
  我说,周汀,对不起啊,我没有无名指了。
  她不语,她开始无声的痛哭。
  周汀的泪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是涩的,像是未成熟的生石榴籽。
  “没关系,有我在,你只要好好的就行……”
  “周汀,你很累,对吧?”我紧紧地回抱,打断了她。
  她在疲倦,仿佛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她的不堪重负。
  周汀最近更忙了,不是我的错觉,她总是想爱我比我爱她更多一点。我的左手拇指缺失,更是让她爱我这件事情山重水复。
  周汀,请不要可怜我,我不是个可怜人,因为你爱我,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我是好运的阿拉丁,我轻而易举的擦了擦神灯,就获得了你的爱,那人人追求的宝藏。
  我曾经也相信我们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好像每次周汀落泪时,我都许下了一个愿望。
  “周汀,我们分开,好不好?。”
  这是第三次,于是乎我许下了最后一个愿望。
  这是第三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我错在我爱她,舍不得得她为任何坏的事情而多付出任何一滴泪。也错在我现在就是一颗完好果实里的害虫。如果我自私,我可以不去在乎她的疲惫、不去在乎她的痛苦,把她视作自己的所有物,肆意的在这温房里啃噬美好的温度。可惜,她的痛苦就是我无法逃避的惩罚,我痛苦的呻吟,这是害虫的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