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那是你的选择，当时我二十三岁，我该为自己负责。”叶轻舟放下了蛋糕，“我也正在为自己负责。”
两人沉默很久，叶轻舟问道，“那你呢，你想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能真正拥抱你的世界。”叶见微回答。
可能是这句话给了叶轻舟一些勇气，她考虑了一会儿，问出了她一直都想知道的问题，“你当时为什么会想要一个孩子呢？”
“徐暖阳说，我很适合养孩子。”叶见微仍在用那双用屏幕模拟出来的眼睛看着叶轻舟，虽然她实际上的眼睛应该是上面的某个摄像头。
“她说我不会把过度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不会干涉孩子的自由，又能出于责任心给孩子提供她需要的东西。我养的孩子，会很快乐。我听了觉得是个好主意。”叶见微道。
“我确实很快乐。”叶轻舟肯定道。
至少灾前是这样。她一直觉得自己有个完美的母亲，温柔、理智、冷静、从不讨好谁却充满魅力。她想过自己的人生也会像母亲的一样精彩，直到被困在那个飞机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她从未离开过那里，只是困住她的变成了另外一些东西，一些困住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东西。
“谢谢你，妈妈。”叶轻舟这次没有勉强自己笑，“我会好起来的。但你的事情，你自己考虑就好，不必迁就我。”
“是我想要拥抱你。”叶见微说，“这些年，我每一次看着你，拥抱你，都是因为真的爱你。”
“好。”叶轻舟把手贴上了屏幕。电子设备屏没有玻璃罩那么冷，她好像也感觉到了一点妈妈的温度。
“我也很期待再次见到你。”她说。
第二天早上，叶轻舟收到了方舟通推送给她的亲属手术通知。
整整一天，她的心都是悬着的，直到看见来自医疗中心的通知里写着“手术过程顺利，术后功能恢复情况仍需进一步观察评估”。
通知里附带着特护病房监控链接，躺在病床上的叶见微看起来只是睡着了，旁边的仪器上能看到心电图波动的形状。
这让叶轻舟觉得，她和母亲的距离似乎变近了一点，至少比隔着玻璃罩和屏幕近。
进化者的接回手术也只剩下十来个人没做了，基本上个个都是关系户。医生再次询问叶轻舟的时候，她把两位队友连同陆远一起排上了。
手术前她没去看陆远。反正总要见到的，她想。傻了也要见，失忆了也要见，就是真的出事故脑死亡了——也总要在火化之前见。
火化了尚且有一罐骨灰可以留给她，怕什么呢。
陆远的手术同样很成功，可以看的监控画面变成了两个，很快又变成四个。
医疗中心不必去了，生活倒也没有变成两点一线。叶轻舟开始频繁地去阳光大厅，还会去模拟日光健身房。
可能地下城的进化者比较少，健身房里没有多少合适的器械。但叶轻舟仍然能用跑步机之类的东西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间睡觉。
监控画面里的叶见微，看起来恢复得很顺利。从有些机械地睁开眼睛，到能正常眨眼和转动眼珠，再到手指能偶尔动一下……
医疗中心每天都会把恢复情况发送给叶轻舟，最后的结论都是“稳步恢复”。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用模拟日光把自己的脸和胳膊晒成了小麦色之后，叶轻舟收到了一条特别的医院信息。
【叶见微女士邀请您前往?nx12p-107病房探视，探视前请勿饮酒，注意保持情绪稳定。】
上面没有写具体时间，叶轻舟琢磨了一下，把工作临时交给副局长，摸着鱼就去了。
医护人员见到她并未意外，客客气气地跟她打了招呼，把她带进了病房里。
“看看谁来啦。”护士声音轻快地说道。
正在缓缓转头的叶见微看向了门口的方向。跟那双眼睛对上目光的一瞬间，叶轻舟的泪腺突然失了控。
“小、船。”叶见微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十分干涩。
叶轻舟没能开口说话，她发现自己办不到，也挪不动脚步。
“哎呀，家属不要这么激动。”护士走到柜子边上，拿起一包纸巾递给叶轻舟，“患者恢复得很好，你今天控制好情绪啊，以后每天都可以来。”
“嗯。”叶轻舟含糊地应了一声，抽出几张纸糊在了脸上。
努力平复好情绪，她走到病床边上坐下，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
稍微有点凉，带着熟悉的触感，似乎正在努力回应她的，母亲的手。
“我、回、来、了。”叶见微又说。
叶轻舟的眼泪一连串掉了下来。
“你一直都在。”她哽咽地说，“是我刚刚回来。”
见母亲又要张嘴，叶轻舟轻轻晃了晃她的手，“你先别说话了。你歇着，让我说。”
“嗯。”叶见微发出一个鼻音，微微笑了笑。
叶轻舟抽了几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泪，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叶见微。
除了皮肤变得苍白了许多，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我很好。”叶轻舟松开她，撸起了袖子，“你看我的肌肉，是不是很好看。还有这个肤色，厉害吧。模拟光照很有用的，等你能出院了也去晒晒……”
她絮絮地说着没什么内容也不需要动脑的话题，但奇异地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妈妈就是这样的，就是可以听她说一切话。
叶见微只在她停顿的时候会眨眨眼或者“嗯”一声作为回应，大多数时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是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是叶轻舟从小到大看惯了的，也经常会在镜中看到的眼睛。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会好好爱人呢？
自从踏入这个房间，叶轻舟的脑子里终于冒出了第一个成型的想法。
其实妈妈早就教过了。
爱是一种可以习得的能力。即便共情和投射能力都不够，也可以努力了解、理解一个人，给她自由与选择，给她她想要的、需要的东西……
无论是亲人，还是恋人。
“妈妈。”叶轻舟突然说，“我好爱你。我没有怪过你，你的选择没有错，是提出了那个计划后来又不用你的人有毛病。”
“嗯。”叶见微笑了。
“咱家的基因就是好，恢复这么快。回头给你打个疫苗，五十多岁了还能长个儿呢，你看我都一米八二了。”叶轻舟又道。
叶见微把拇指和食指圈在一起，轻轻挥了挥。
第一次探视时间不允许太长，几分钟后，在护士的提醒下，叶轻舟站起了身，“妈妈，我下次再来看你，我每天都会来的。”
“好。”叶见微回应道。
重新回到办公室里，冯锦程破天荒地跟她聊起了天，“您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嗯，天大的好事。”叶轻舟笑着说。
冯锦程也跟着笑了笑。
叶轻舟突然变成了一个积极上班更积极下班的人，之前在她笑的时候也会莫名害怕的下属们，状态都跟着松弛和活泛起来。
新病房可以吃东西，叶轻舟每次都把晚饭带过去吃，还一边吃一边点评。
“人造肉，可难吃了。全民疫苗都接种完了，地下城还是没肉吃，是因为养猪贵吗？”
“是吧。”
“我就不信人人都吃不着肉，局长的职位还是有点低了，妈你说是不是。”
“好好说话。”
在这样的交流——或者说刺激下，叶见微的语言能力恢复得突飞猛进，很快就能说一些完整的短句，跟叶轻舟聊得有来有回。
陆远的情况却有些诡异。
她的脑子是真的有病，恢复进程比叶见微慢许多。好在叶轻舟每天都能去骚扰亲妈，倒也没有等得很焦灼。
但等到陆远能够开口说话之后，叶轻舟收到了一条“不排除局限性逆行性遗忘”的医疗中心通知。
第68章 记忆
通知里附带了一段视频。
“今天怎么样，能说话吗？”
“嗯。”
“你叫什么名字？”
“陆、远。”
“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不。”
“不知道？你确定吗？”
“嗯。”
“昨天我跟你说过时间，你还记得吗？今天几号？”
“三、十。”
“还记得自己毕业的学校吗？
“警、校。”
“最后一份工作记得吗？”
“队、长。”
“好，有些事情暂时想不起来是正常的，不要着急。有需要的东西或者想见的人吗？”
“手、机。”
“你的身体状况暂时不能用手机。还有别的吗？”
“芯、片。”
“额……芯片更不行，电子设备暂时都不行。”
“徐。”
两人沉默很久，叶轻舟问道，“那你呢，你想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能真正拥抱你的世界。”叶见微回答。
可能是这句话给了叶轻舟一些勇气，她考虑了一会儿，问出了她一直都想知道的问题，“你当时为什么会想要一个孩子呢？”
“徐暖阳说，我很适合养孩子。”叶见微仍在用那双用屏幕模拟出来的眼睛看着叶轻舟，虽然她实际上的眼睛应该是上面的某个摄像头。
“她说我不会把过度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不会干涉孩子的自由，又能出于责任心给孩子提供她需要的东西。我养的孩子，会很快乐。我听了觉得是个好主意。”叶见微道。
“我确实很快乐。”叶轻舟肯定道。
至少灾前是这样。她一直觉得自己有个完美的母亲，温柔、理智、冷静、从不讨好谁却充满魅力。她想过自己的人生也会像母亲的一样精彩，直到被困在那个飞机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她从未离开过那里，只是困住她的变成了另外一些东西，一些困住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东西。
“谢谢你，妈妈。”叶轻舟这次没有勉强自己笑，“我会好起来的。但你的事情，你自己考虑就好，不必迁就我。”
“是我想要拥抱你。”叶见微说，“这些年，我每一次看着你，拥抱你，都是因为真的爱你。”
“好。”叶轻舟把手贴上了屏幕。电子设备屏没有玻璃罩那么冷，她好像也感觉到了一点妈妈的温度。
“我也很期待再次见到你。”她说。
第二天早上，叶轻舟收到了方舟通推送给她的亲属手术通知。
整整一天，她的心都是悬着的，直到看见来自医疗中心的通知里写着“手术过程顺利，术后功能恢复情况仍需进一步观察评估”。
通知里附带着特护病房监控链接，躺在病床上的叶见微看起来只是睡着了，旁边的仪器上能看到心电图波动的形状。
这让叶轻舟觉得，她和母亲的距离似乎变近了一点，至少比隔着玻璃罩和屏幕近。
进化者的接回手术也只剩下十来个人没做了，基本上个个都是关系户。医生再次询问叶轻舟的时候，她把两位队友连同陆远一起排上了。
手术前她没去看陆远。反正总要见到的，她想。傻了也要见，失忆了也要见，就是真的出事故脑死亡了——也总要在火化之前见。
火化了尚且有一罐骨灰可以留给她，怕什么呢。
陆远的手术同样很成功，可以看的监控画面变成了两个，很快又变成四个。
医疗中心不必去了，生活倒也没有变成两点一线。叶轻舟开始频繁地去阳光大厅，还会去模拟日光健身房。
可能地下城的进化者比较少，健身房里没有多少合适的器械。但叶轻舟仍然能用跑步机之类的东西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间睡觉。
监控画面里的叶见微，看起来恢复得很顺利。从有些机械地睁开眼睛，到能正常眨眼和转动眼珠，再到手指能偶尔动一下……
医疗中心每天都会把恢复情况发送给叶轻舟，最后的结论都是“稳步恢复”。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用模拟日光把自己的脸和胳膊晒成了小麦色之后，叶轻舟收到了一条特别的医院信息。
【叶见微女士邀请您前往?nx12p-107病房探视，探视前请勿饮酒，注意保持情绪稳定。】
上面没有写具体时间，叶轻舟琢磨了一下，把工作临时交给副局长，摸着鱼就去了。
医护人员见到她并未意外，客客气气地跟她打了招呼，把她带进了病房里。
“看看谁来啦。”护士声音轻快地说道。
正在缓缓转头的叶见微看向了门口的方向。跟那双眼睛对上目光的一瞬间，叶轻舟的泪腺突然失了控。
“小、船。”叶见微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十分干涩。
叶轻舟没能开口说话，她发现自己办不到，也挪不动脚步。
“哎呀，家属不要这么激动。”护士走到柜子边上，拿起一包纸巾递给叶轻舟，“患者恢复得很好，你今天控制好情绪啊，以后每天都可以来。”
“嗯。”叶轻舟含糊地应了一声，抽出几张纸糊在了脸上。
努力平复好情绪，她走到病床边上坐下，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
稍微有点凉，带着熟悉的触感，似乎正在努力回应她的，母亲的手。
“我、回、来、了。”叶见微又说。
叶轻舟的眼泪一连串掉了下来。
“你一直都在。”她哽咽地说，“是我刚刚回来。”
见母亲又要张嘴，叶轻舟轻轻晃了晃她的手，“你先别说话了。你歇着，让我说。”
“嗯。”叶见微发出一个鼻音，微微笑了笑。
叶轻舟抽了几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泪，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叶见微。
除了皮肤变得苍白了许多，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我很好。”叶轻舟松开她，撸起了袖子，“你看我的肌肉，是不是很好看。还有这个肤色，厉害吧。模拟光照很有用的，等你能出院了也去晒晒……”
她絮絮地说着没什么内容也不需要动脑的话题，但奇异地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妈妈就是这样的，就是可以听她说一切话。
叶见微只在她停顿的时候会眨眨眼或者“嗯”一声作为回应，大多数时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是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是叶轻舟从小到大看惯了的，也经常会在镜中看到的眼睛。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会好好爱人呢？
自从踏入这个房间，叶轻舟的脑子里终于冒出了第一个成型的想法。
其实妈妈早就教过了。
爱是一种可以习得的能力。即便共情和投射能力都不够，也可以努力了解、理解一个人，给她自由与选择，给她她想要的、需要的东西……
无论是亲人，还是恋人。
“妈妈。”叶轻舟突然说，“我好爱你。我没有怪过你，你的选择没有错，是提出了那个计划后来又不用你的人有毛病。”
“嗯。”叶见微笑了。
“咱家的基因就是好，恢复这么快。回头给你打个疫苗，五十多岁了还能长个儿呢，你看我都一米八二了。”叶轻舟又道。
叶见微把拇指和食指圈在一起，轻轻挥了挥。
第一次探视时间不允许太长，几分钟后，在护士的提醒下，叶轻舟站起了身，“妈妈，我下次再来看你，我每天都会来的。”
“好。”叶见微回应道。
重新回到办公室里，冯锦程破天荒地跟她聊起了天，“您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嗯，天大的好事。”叶轻舟笑着说。
冯锦程也跟着笑了笑。
叶轻舟突然变成了一个积极上班更积极下班的人，之前在她笑的时候也会莫名害怕的下属们，状态都跟着松弛和活泛起来。
新病房可以吃东西，叶轻舟每次都把晚饭带过去吃，还一边吃一边点评。
“人造肉，可难吃了。全民疫苗都接种完了，地下城还是没肉吃，是因为养猪贵吗？”
“是吧。”
“我就不信人人都吃不着肉，局长的职位还是有点低了，妈你说是不是。”
“好好说话。”
在这样的交流——或者说刺激下，叶见微的语言能力恢复得突飞猛进，很快就能说一些完整的短句，跟叶轻舟聊得有来有回。
陆远的情况却有些诡异。
她的脑子是真的有病，恢复进程比叶见微慢许多。好在叶轻舟每天都能去骚扰亲妈，倒也没有等得很焦灼。
但等到陆远能够开口说话之后，叶轻舟收到了一条“不排除局限性逆行性遗忘”的医疗中心通知。
第68章 记忆
通知里附带了一段视频。
“今天怎么样，能说话吗？”
“嗯。”
“你叫什么名字？”
“陆、远。”
“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不。”
“不知道？你确定吗？”
“嗯。”
“昨天我跟你说过时间，你还记得吗？今天几号？”
“三、十。”
“还记得自己毕业的学校吗？
“警、校。”
“最后一份工作记得吗？”
“队、长。”
“好，有些事情暂时想不起来是正常的，不要着急。有需要的东西或者想见的人吗？”
“手、机。”
“你的身体状况暂时不能用手机。还有别的吗？”
“芯、片。”
“额……芯片更不行，电子设备暂时都不行。”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