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秦朔有种错觉,宋晚尘是他手里的一捧沙子,越想抓越抓不住。明明人就在面前,就在他怀里,可怀抱还是好冷好冷。他想装作不知情,又骗不了自己,只能慢慢松开了手,心头有些酸涩,但还是笑着问:“晚尘,你是不是也在骗我呢?”
  宋晚尘仿若被刺中了哑穴,可缓过神来还是坚定地告诉他:“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假话。婚约是你当初委托师尊向长绝峰提的,不会有错。在这之前,我们也的确有相处多年的情谊在。”
  “是情谊,还是情意?”
  这是秦朔最想知道的问题,他并非质疑婚约的真实性,而是想弄清宋晚尘在这场婚约里的真心。
  人人皆道是他失忆前死皮赖脸地追着以清冷出名的宋晚尘,不惜用小师弟的性命威胁才让对方答应婚约,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一厢情愿的亲事又有什么意义?
  不如一刀两断的好。
  他想他是喜欢宋晚尘的,要不然也不会时时想起,时时惦记。可这份喜欢若是用卑劣手段求来的,秦朔真无法心安理得的继续下去,必须在今日做个了结。
  宋晚尘性子向来别扭,在这样的逼问下,头一次对他冷了脸,“还问这些做什么,不是都答应得好好的,仙门大会结束后,你我就在道化掌门见证下结为道侣吗?”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向师尊请命,取消婚约。”
  秦朔的神情从未如此认真过:“我不想勉强谁,只希望你不要骗我。”
  其实要终结这个话题很简单,只需真心诚意地说一句我心里有你,宋晚尘却说不出口,他眼神冷冽地看着秦朔,将长剑一把扔在桌上,声音隐隐含着怒意:“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拿退婚来激我,欲擒故纵是个好招数,但你玩得太过了──”
  每一次?
  秦朔不明白,他开始怀疑宋晚尘之前说过的话也是假的,难道失忆前他们就经常争吵,并没有宋晚尘说的那么要好?那欺骗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也是为了小师弟吗?
  话才说完,宋晚尘便在房中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扫视一圈后停在角落的柜子──那把放着白玉折扇的抽屉,不等秦朔阻止,下一秒抽屉就被灵力驱动打开,折扇凭空飞到了他的手中。
  他一眼看出这是谁的东西,不禁冷笑了一声:“难怪会说这种话,原来是和那只狐狸见过面了。”最后一个字落地,那把折扇便被骤然升起的灵火化为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秦朔瞪大双眼,万万想不到他会这么做,正要辩驳之时,宋晚尘却一改方才的冷漠,看似平静地望着他道:“说白了,你不过是想要我一句保证,对吗?”
  “话虽如此,但……”
  话音未落,便见宋晚尘拿起桌上长剑,硬生生用灵力将其折断,断剑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长绝峰宋晚尘……”
  他用断剑割开手心,将血均匀地滴在两段剑上,“愿以断剑起誓,今生若有辜负无情宗弟子秦朔之意……”
  “必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宋晚尘正对着秦朔,拿着断剑的手不断往下滴着血,啪嗒,啪嗒地落在了脚边,也滴进了那颗彷徨不安的心。
  “如此,你还不能对我放心吗?”
  第6章 保证
  以断剑起誓在修仙之人眼中无异于将身家性命都压在了承诺上,此时只需秦朔点头,誓言即可在念力的约束下生效。
  但望着眼前犹如雪中寒梅的宋晚尘满手是血地握着断剑,清雅绝尘的眉眼尽是决绝之色,嘴唇都因失血而泛白,付出如此代价只为给他一个保证,纵是秦朔铁石心肠,也不能不为此动容。
  本就是孤舟一叶,水漂何方算何方,若有心仪渡口让他停留,自然再好不过。
  何必质疑真假呢?
  叹气的那一秒,秦朔向他妥协了。心里总觉得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或许真印证了那只狐狸的话,失忆之前,他是把宋晚尘当宝贝放在心坎上的,舍不得让人受苦。
  “不必起誓了。”
  自己身为主动的那一方,受点委屈也没什么,毕竟……
  「毕竟我才是大师兄,这些事理应由我来承担,晚尘,不必为我担心。」
  脑中的声音瞬间闪现,好似过去与现在重叠。秦朔一愣,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听到自己的声音,却和师弟们描述的不同,出乎意料的温柔稳重。
  宋晚尘连拉扯都没有就低笑了一声,像是早已确定结果,扔掉手中的断剑,抬头又换了一副面孔,明明是带着笑意的眼眸,却叫人见之生寒,“那你不会再怀疑我了,是不是?”
  秦朔回想被打断,对过去的记忆又模糊了,一时有些头疼,只囫囵回了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谁料这话却激起了宋晚尘的好胜心,攥紧带血的帕子迎过来,阴影整个盖住了他,声音极有压迫感:“你又在想谁?”
  秦朔视线受阻,抬头便和那双冷清的眸子对上了眼,对方明明是长绝第一美人,他却在此刻有种被蟒蛇凝视的窒息感,转而回避视线道:“没什么,你这次从长绝峰过来,能留几日?”
  “算上今日,大概四五日的样子。”
  宋晚尘脸色微微好转,又低声道:“师叔江涯子大限将至,他托我来无情宗取走当年留在这里的几样宝物,不想去了藏器阁才知道,这里早年便有几次失窃。神宗阁送来的浮生镜、师叔留在这儿的唤梦铃,还有预言未来的残卷都已不见踪影,想来仙门大会结束后,要去人间走一趟。”
  这几样宝物都是秦朔曾在传言里听过的,其中要数浮生镜最为珍贵,能通过镜灵看到自身的过去与未来,但每人一生只有三次使用机会,且镜灵不受任何人约束,可自由穿梭到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是不是失窃还真不好说。至于唤梦铃和预言残卷,数百年来都未曾有过器灵,想必就是被偷的了。
  唤梦铃顾名思义,因梦生,因梦灭。既能唤醒物主过去的记忆,又能凭空造梦,篡改人潜意识的想法,是以正法使用为正,以邪法使用为邪,全看使用者如何操控。若是落在凡间还好说,落在有根基却心怀不轨的人手里,怕是要引起一场劫难了。
  预言残卷对比前两样更为邪气,堪比生死簿一般的存在。原本有上下两卷,上卷明察过去,下卷预知未来。共同点在于都能落笔修改,不可用寻常笔墨,得用物主之血代替。切忌残卷只认修改的第一笔,之后再怎么改都无法恢复,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改,使用者要付出二十年的寿命来换修改的人生。
  “唤梦铃与预言残卷本是一体,只丢其中一样还有得补救,两样一起丢了,怕是会闹出不少乱子吧?”
  秦朔虽了解得不多,但也知其中的严重性,不免皱眉道:“看守藏器阁的弟子是谁,师尊可知道这件事?”
  宋晚尘抿唇:“这也是我今日来找你的原因,宝物是两个月前丢的,那时候你还未失忆,而看守藏器阁的人……正是小师弟。”
  他握住秦朔的手,掌心的血迹都因此覆盖了上来,语气隐隐有恳求之意:“此事若被道化掌门知晓,小师弟定然逃不了责罚。但你不同,你深得掌门喜爱,若能将此事扛过去,想必也不会受多大的惩戒,顶多责骂两句,关一段时间禁闭也就过去了,可阿毓他无依无靠,要是因此被赶出师门,再受裂骨鞭刑,恐怕就没有活路了。”
  秦朔听明白他的意思了,呼吸顿时变得有些困难:“你是说,要我替他担下这个罪责?”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宋晚尘移开视线,只低声说着:“你的人生比他好太多了,我想经此一事,也能扭转其他人对你的看法,并不单单是为了他。”
  这话说得像是在为他好,秦朔一时也分不清宋晚尘身为自己的未婚夫,究竟站在哪一边。
  “师尊处事向来公正,自是不会徇私枉法,”他试探着问:“假如被逐出师门,受裂骨鞭刑的人是我,你还会要我这么做?”
  宋晚尘沉默了一下,连修饰都不愿修饰,望着他道:“你修为已至元婴,区区鞭刑不在话下,再说逐出师门,到时接你来长绝峰也是一样,有我替你兜底,难道还不够吗?”
  言外之意,是要他非去不可。
  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秦朔也算是体会到了。他没想到小师弟竟有如此大的魅力,让原本一起长大的同门着了魔似的逼自己做选择,又让身为未婚夫的长绝剑仙宋晚尘为他百般恳求自己。
  难道失忆前的日子也是这样的吗?
  秦朔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寒心的同时,脑海也产生了一个念头,看来不能光从他们嘴里得知过去,得靠自己找回记忆才行。
  “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他抽开宋晚尘的手,语气明显生疏了不少:“毕竟我与小师弟,还没亲近到能顶罪的程度。”
  这话倒像是在宋晚尘意料之中,他轻抚着受伤的掌心,突然转变态度:“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又垂眼叹道:“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我也不再勉强。只是阿朔,作为他的大师兄,你总该在他认罪前留点能保命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