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你多虑了。”
  连昭合上折扇,轻敲着桌面:“道化掌门是最宠爱他这个徒弟的,之前闹出的事端,都是在他闭关之时发生的,若是他在,决计无人敢对秦朔做出这种事来。”
  莫鄞抿了抿唇,他这两日也听过类似的风声,只是不知其中真假:“道化掌门,真有这么疼爱君后?”
  “说是疼爱……也不尽然。”
  连昭用折扇撑着侧脸,回忆往昔:“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在意弟子的师尊,在意到……连秦朔和谁说话,和谁亲近都要在他眼皮底下,这两百年,只要是秦朔的事,无论大小,他都亲力亲为。和寻常师徒比起来,这样的‘疼爱’,似乎有点过了。”
  “我不明白。”莫鄞对此半信半疑:“如果他真的疼爱君后,为什么不在出关之后替君后撑腰,反而启用护山大阵?”
  连昭拨弄着折扇的吊坠,想到小狐妖从皇都带回来的消息:“我听说道化掌门这次闭关心脉受损,昏迷不醒,需要玄光剑的一魂一魄为引,唤回神志,想来,秦朔此前和宋晚尘百般周旋,也是为了这件事。”
  莫鄞道:“这样说的话,道化掌门苏醒,是不是说明君后想做的事已经成了一半,可护山大阵的事,还是说不通。”
  “确实有蹊跷,无情宗这两日也不曾传出消息,与其说是为了让道化掌门安心静养,不如说是为了掩盖秦朔的存在。”
  连昭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一趟无情宗,他将青丘王印押在桌上,同莫鄞道:“莫首领,青丘的事还未谢过你,若不是你与蛇族相助,狐族也不能这么快拿回青丘,此番恩情,连昭没齿难忘。如今,我虽暂任昆仑护法一职,到底初来乍到,不能服众。去寻秦朔的事,还是交给我吧,你留守昆仑更为合适。”
  莫鄞皱眉,将王印退回:“你不必谢我,这是君后的命令,我不过听命行事。”
  “我知道,你是忠心之人。”连昭抵住王印,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王宫遭遇变故以后,我无牵无挂,唯有青丘需要惦念而已。这一生,除了追寻看不见摸不着的梦之外,再没有让我执着的东西了,也是因为梦,我让他落得如此境地。我欠他的,我要还给他,所以不管前路如何,我都能毫无顾虑地走下去。”
  “难道只有你能去救君后,我就不行?”
  “不是不行。”连昭笑了笑:“你这样忠心的属下死了,他会伤心,换成我,就不用看他掉眼泪了。”
  末尾的话极轻,令莫鄞怔了一怔,看向他的眼神格外复杂:“你真要一个人去无情宗?那里的护山大阵不是一般的阵法,足以让渡劫期的妖族神魂俱灭。”
  连昭早在百年前听母后说过,仙门护山大阵对妖族来说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就算能侥幸潜入,也难以顶住巨大的灵压,最好的下场也是七窍流血,用原形逃出大阵范围之内,终生不得修行。
  “也不是第一次去了,我有分寸。”
  连昭用折扇沾水,在桌面画出无情宗的地形,“这里我比你熟悉,也能更快找到他的位置,如果能带他全身而退,那自然好,如果不能,我会用狐灵分身传递消息,不管之后出现什么情况,你一定要赶到我画的这个位置,接他回去。”
  画圈的地方被莫鄞记在心里,他看了眼连昭。而后点头,说了声:“好。”
  *
  是夜,连昭来到山门。
  他隐去妖力,化为原形潜进无情宗。
  这里还和从前一样,连长廊的风铃签都没有变过,只是越来越重的灵压,让连昭在寻找的过程中感觉五脏被挤压的痛楚。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宗内待太久,最多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他就必须从这里出去,休养半日才能再来。
  藏器阁门前还有守夜的弟子,是连昭之前看过的面目,瓦片踩动的声响让底下弟子抬起头,却只看见月下一闪而过的影子。
  这样的景象常有,多半是鸟兽。
  守夜弟子见怪不怪地移开视线,看着远处仍亮着的清宵殿,碰了碰同伴的胳膊,小声说:“这两日,有人去拜访大师兄吗?”
  另一名弟子摇头:“谁敢去,他可是昆仑回来的人,就算有人想去,也得掌门点头。大师兄也算是奇人了,他是第一个被师门除名,又被重新记入名册的弟子。”
  “听送药的师弟说,他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乌金长老也让我们不要多言。”守夜弟子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不过……他是因何回到师门的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
  “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因为掌门?”另一名弟子倒很乐观:“也不重要了,掌门能出关就是好事。”
  守夜弟子点头,又像是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之前白师兄是不是说过,只有祭出玄光剑的一魂一魄才能唤醒掌门。”
  另一名弟子不明其意:“是啊,都是因为大师兄把玄光剑带回来,掌门才能苏醒。”
  “可是师弟,有一点很奇怪。”守夜弟子看向藏器阁二楼:“按理来说,灵剑祭出之后都会变成废铁,玄光剑却在次日完好无损地回到了藏器阁……”
  “掌门他,真的是因为玄光剑苏醒的吗?”
  第158章 喂药
  清宵殿的夜, 总是静而悠长。
  殿门半掩,透进如雾的月光, 随着长袍拖地而来,脚步声靠近,药香逐渐来到床边。
  秦朔光听脚步就知道是师尊来了,他用被子蒙住脑袋,假装自己早已睡着,这样就不用喝那又苦又涩的汤药了。
  然而这点小计谋还是被师尊看穿, 将汤碗放在一旁桌上,隔着被子抚摸:“朔儿,良药苦口,喝完再睡吧。”
  秦朔把脑袋埋得更深, 权当自己没有听见,他实在不想喝药,这两日已经连着喝了四次了,次次都苦得咽不下去。
  师尊说他病了,这是调理身体的汤药, 当着师尊的面, 他又不能不喝,还是装睡比较好。
  眼见被子底下的小徒弟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根本不打算应声,曦明无奈一笑:“朔儿, 是真睡着了吗?”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睡着了……”
  曦明自然知道他的小徒弟在想什么,俯身靠在枕边轻道:“若是觉得苦, 这次就喝两口好不好?”
  两口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行。
  秦朔从被窝探出脑袋,正好对上师尊近在眼前的脸, 不由得屏住呼吸。
  “朔儿在想什么?”师尊的手抚过他的脸颊,指腹的暖意弄得秦朔心痒痒的,下意识移开视线。
  他不能说,这是他的师尊。
  他可以夸远在长绝的晚尘好看,可以夸那只轻佻的狐狸好看,可以夸所有人,唯独不能夸师尊。
  这样不合规矩。
  “没什么……师尊,喂我喝药吧。”秦朔从床上起身,他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都是师尊安排,什么都不用操心,也什么都不用管,依赖都成了习惯。
  曦明端起药碗,舀起一勺,细细吹凉,喂到秦朔唇边:“尝尝烫不烫。”
  第一口下肚,秦朔就抓起盘中的蜜饯往嘴里塞,一连吃了三个才勉强把苦味压下去,再一口过后,他是说什么都不喝了,直把盘里剩下的蜜饯都吃完,才终于感觉不到苦味了。
  曦明倒也没勉强,说两口就两口,把药碗放下,轻抚他汗湿的头发:“再喝三日就好,等把身体养好,朔儿就能出门了。”
  秦朔喝过药,觉得身上隐隐发烫,他抓住师尊冰凉的手,放在腹上贴着,总算消去几分燥热,抬头看去:“可是师尊,我究竟生了什么病,明明身上都好好的,为什么要喝药?”
  从醒来那日起,秦朔就觉得师尊有点奇怪,过去师尊虽也会管着他,却从来不会以生病为由把他关在殿里,不许他出去。
  他已经在清宵殿待了两日,每日见到的人只有师尊,这样的日子虽说不坏,但还是有点闷。
  曦明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抚摸爱徒的小腹,指尖的凉意透过布料传到皮肤,他将秦朔慢慢搂进怀里,脸靠在额间轻道:“是调心养神的药,朔儿喝了药,就会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安心和师尊回南明仙山。”
  “南明仙山……”秦朔依偎在师尊怀里,好奇道:“那是师尊的故乡吗,我从未听过这个地方。”
  “是师尊两千年前隐居的地方,也是最接近仙境的所在,修仙界将它称为世外桃源。”曦明声音温柔,低声询问他的意见:“朔儿,你想不想放下眼前的一切,和师尊云游四海。”
  秦朔有些犹豫:“可……师尊和我离开的话,无情宗怎么办?”
  “无情宗有护山大阵保护,门内灵核还能维持百年。”曦明道:“待百年之后,师尊再带你回到这里。”
  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秦朔这两百年,没有一刻不想去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只是身为无情宗首席弟子,宗门唯一的大师兄,不能有放松的念头。
  他在想,如果自己真和师尊离开,那婚约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