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他们恨,他们怨。可恨来恨去,怨来怨去,都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而恨,为何而怨。
  就像是……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必须恨那个人,必须怨那个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逐渐成为习惯。
  “师兄……我也不知道我讨厌你什么。”有弟子在沉默过后开口,他仰起头,眼眸倒映着秦朔的身影,“明明你照顾过我,明明你……对我很好,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觉得……”
  他还未将话说完,就突然止住了声,与此同时,秦朔脑海响起熟悉的铃音。
  叮铃──
  那弟子捂住喉咙,眼眸越来越红,咳嗽着说不出话,眼口鼻一同流血,在场之人皆被这异状震住,纷纷道:“怎么回事?”
  秦朔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立刻扔下鞭子过来,一把扶住那弟子倒下的身体。
  “师兄……师,师兄……”那弟子越开口吐的血越多,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睁大猩红的双眼,面容极尽扭曲,却仍旧硬撑着抓住秦朔的手,像是要传递什么消息:“我、我……想起来了,是他,是……”
  他没能说完余下的话,只在最后关头挤出小心两个字,之后便化作一摊血水,融进秦朔怀里。
  秦朔还维持着刚刚的动作,指尖颤了颤,怎么都没想到方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如今已化作冰冷的血水。
  这绝不是意外,有人不想他将话说完,所以动了杀念。
  秦朔站起身,环顾四周,试图在这些人里找到凶手,然而每个人的神情都没有破绽,他们脸上的惊惧不像是装出来的。
  沉默让恐惧无声蔓延,氛围愈发沉重。
  终于,有人开口:“师兄,是不是你杀了他?”
  怀疑的目光接踵而来,秦朔没有解释,只是望向他们身后。
  就在这时,门外的脚步响起,进门的身影让在场所有弟子浑身一震,心虚地低下头,慌张行礼:“参见掌门。”
  曦明径直来到他的爱徒身前,温柔一笑:“朔儿,大殿的事已经交代完了,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师尊……”秦朔原想伸手,可想到自己身上的血,又退了半步,却被紧紧牵住,“无妨,师尊会带你洗净,不需要担心。”
  道化掌门的话让在场弟子后颈一紧,清楚这话的言外之意是要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绝不能让他心爱的徒弟沾染半点血腥。
  没有人敢应声,也没有人敢抬头,他们心里都有数,知道跟道化掌门对着干会是什么下场。
  只有受了鞭刑的付恒心有不甘,在秦朔即将离开之时开口:“师兄──”
  秦朔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付恒忍着疼,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
  秦朔转过身,没有回答,跟上师尊脚步的刹那,他的脑海骤然响起未知的传音。
  「子时三刻,湖心居。」
  「到你给我解药的时候了。」
  第168章 灵引
  窗棂被狐爪挠动的声响唤起秦朔, 他看了眼睡在枕侧的师尊,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 从床上下来。
  方才回清宵殿的路上,师尊并未问起弟子居的经过,只牵着他的手,温声说着南明仙山的风光,那是处难得的仙境,也是隐居的最好去处。
  他知道, 师尊,是真的想和他在那度过余生。
  秦朔从不反驳师尊的话,也想过和师尊回南明仙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他有那么一刻自私的希望, 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相信师尊,依赖师尊就好了。
  可是不行。
  他无法永远生活在师尊的羽翼下,也不能将师尊的名声弃之不顾。
  师尊没有告诉他万妖塔的事,却在回殿时提及, 去南明仙山的事要等一等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小狐狸被阵法拦在殿外, 只能从窗棂塞进一卷竹简,眼巴巴地等着秦朔过来。
  秦朔不想吵醒师尊,悄悄用灵力设下屏障,借着窗棂透进的月色, 翻开用竹简记录的无情宗近日事宜,一行行看下去, 心越看越忐忑不安。
  他不明白,他的记忆明明停留在半年以前,竹简记录的却是半年以后的事。
  “小昭。”秦朔习惯性这么叫, 只因多年前救下的那只狐狸也是这个名字,他总是恍惚,此刻也顾不得正确与否,开口问:“这真是无情宗的记事录吗?”
  小狐狸隔着窗棂点头,他从开头看到结尾,心蓦地一沉。
  上面清楚记着,首席弟子之位,早在两个月前易主,而代替他成为首席弟子的人──正是白毓。
  秦朔翻动竹简的手微微颤动,他深吸一口气,再往下看,发现原本刻印自己名字的那一块被墨迹划去,底下用小字标注:「此孽徒,已被师门除名。」
  “原来我这个大师兄……真形同虚设了吗?”
  秦朔自言自语地说着,他合上竹简,回头看向师尊,忽然不知自己如今该不该相信师尊的话。
  子时三刻,是他和脑海那道灵识约定的时间。
  秦朔将竹简从窗棂放回原处,对小狐狸说:“在乌金长老发现之前,把记事录送回去。”
  小狐狸听话地衔上竹简,转头消失在月色当中。
  *
  夜静,湖心居。
  秦朔瞒着所有人来到此处,发现这里门窗紧闭,早已无人居住,还被上了封条。
  小居位于湖心,因此得名湖心居。这原本是门内弟子用来养伤的地方,后来内门新建了药庐,湖心居便空了出来,只有药庐住不下或是养伤之人情况特殊,才会住在此处。
  临近水边,晚风带着彻骨的寒意,秦朔拉紧衣衫,往门口,见屋内并无烛台,心下生疑,正打算用灵火照明。
  灵火未起,身后却亮起烛光,秦朔一怔,回头看去,发现宋晚尘正举着烛台站在他面前,一身夜行衣,手持长剑,样貌举止仍如过去那般出尘绝艳,只是眉眼不复原来正气,多了几分难掩的阴郁。
  “你来了,阿朔。”宋晚尘哑声开口,他的眼神太压抑,总让秦朔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在这种情况见面,显然在秦朔的意料之外。
  “晚尘?”
  秦朔茫然道:“你怎么会来无情宗,护山大阵尚在,你是如何……”
  门被关上,宋晚尘放下烛台,向他走近,隐约能听到回荡在空气中的沉重喘息。
  “我需要解药。”
  “什么……”秦朔还来不及说完,余下的话便被灼热的气息覆盖,湿润的触感让他心下慌乱,下意识后退,却被宋晚尘紧紧扣住腰身。
  直到血腥味蔓延在彼此唇间,宋晚尘才终于松手,眼里的贪恋却怎么都消不去,反而滋生得愈来愈浓。
  “现在的你是爱我的,是不是?”
  宋晚尘并不介意唇上的伤口,甚至可以忽视疼痛,借烛光将面前的秦朔映入眼中,思绪飘荡间,他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想起来。”
  秦朔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用力擦去唇上的血渍,恼道:“你约我来这就是为了这个?”
  “不,是为了遵守承诺。”
  宋晚尘从怀里拿出灵瓶,当中游动着粼光,不时浮现模糊的景象,他将灵瓶放在秦朔手上,“这是你之前给我的,现在,是时候把它还给你。”
  秦朔看了看手中的灵瓶,疑道:“这是什么?”
  “你说过,如果出了意外,要在我向你拿解药的时候给你,你也说过,三日的时间,足够摸清你在无情宗想不通的事。”宋晚尘道:“现在,时间到了。”
  秦朔抚摸着瓶身,似乎感应到其中的灵光来于自己,他拔出瓶塞,里面的光一瞬钻入脑海,以不可阻挡之势在记忆里横冲直撞。
  “唔呃──”
  灵瓶脱手的刹那,噬心的剧痛让他的意识天旋地转,随即倒了下来。
  宋晚尘将他抱住,靠在自己怀里,静静等待着。
  秦朔脸色苍白,不住地喘着气,浑身直冒冷汗,他的身子在抖,只是被宋晚尘的手压制着,才颤的没那么厉害。
  记忆一幕幕闪过。
  「大师兄,你失忆了。」
  「藏器阁的守门弟子,是谁杀的?」
  「弟子愿和师兄一同参加仙门大会。」
  「秦兄,你可还记得我?」
  「金未离是因你而死──」
  「此次下山,我愿陪阿朔同去。」
  「这一剑,用来还前世的三十七剑,便宜你了。」
  「无论你许什么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
  「你很像他的梦中人。」
  「昆仑,是凡人证道之地。」
  「无忧,你应该恨我。」
  「我会永远守护君后。」
  「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
  「师兄,你失算了。」
  最后一句消隐在脑海的瞬间,秦朔突然平静下来,他不再颤抖,只是抓住宋晚尘的手腕,慢慢抬起头,露出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