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孟伏阳逃走了。
  桃花树怪物般蠕动着,将弱小的少年包裹其中。齐云霄听到一阵微弱可怜的哭声,从花树里传来。
  “痛,好痛啊,呜呜……”
  齐云霄心急如焚,对着桃花树拳打脚踢,魂身穿过灼灼芳菲,连一片花瓣也不能拂下。
  “祝乘春……”他半跪在桃树前,紧紧盯着那一丛蠕动花枝,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许久之后,桃花树们饱食一餐血食,退散开去。祝乘春蜷缩在一地花瓣之中,苍白而美艳,三千白发像是一夜之间长至脚踝,胸口被桃枝吸食血液的伤口处,生出了细密的桃花纹路。
  似有所觉,他睁开双眼,一双妖异红眸缓缓看向齐云霄——身后的二人。
  原来孟伏阳跑去找来了沈听澜。
  祝乘春认真地盯着二人看了片刻,像是终于想起他们是谁,慢吞吞地说:“我方才得到了这里的传承。我带你们去出口吧。”
  他的声音尚存一丝青涩,神色却已泰然自若,甚至于有些冷淡了,就好像刚经历过一场沧桑岁月,眼前事物再难以唤回他的少年心气。
  天魔击退以后,沈听澜问祝乘春,今后打算如何。
  从上古合欢宗带出来的一干资源,让青霞宗在战事刚歇后有了足够的底气,沈听澜考较多方大陆,最终在中天青霞境建立新宗门,以“青霞”为名。
  祝乘春拒绝了沈听澜的邀请。修真界即将迎来兴盛时期,他身负情咒,容貌妖异不为正道所容,注定要踏上一条不一般的道路。
  齐云霄最后看了一眼年轻时期的师父,跟在了祝乘春身后。
  他跟着祝乘春去到很多地方,辗转多方大陆。在西绝昆仑巅重遇孟伏阳,建立万芳圣境;在北冥玄墟域与九寰通宝交涉,建立醉仙府;在东极紫微垣的恒朝,最繁华的国都东煌城,开设砚池春;在南柯妙檀洲与香檀寺交战无果,但捡到了身受重伤的了妄禅师。
  最后祝乘春定居在了中天大陆,建立风月道,又陆续捡了些门人弟子回去。
  齐云霄跟在他左右,见识到当初青涩稚嫩的人儿,如何变成一颦一笑皆撩人心魄的春君大人。
  年岁更替,从三月的桃汛到九月的芦雪,从六月的蛙鸣到腊月的更漏。
  “祝乘春,你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齐云霄满心苦涩又甜蜜,梦中的元神毫无所觉,他轻拥那道身影入怀,在其额间落轻吻一二:“往后我会伴你身侧,直至永久。”
  第50章
  齐云霄魂魄归位之时, 睁开双目。春花烂漫,阳光方好,恍然间似还身处梦中。
  百年风霜雨雪,教他尽数窥见, 不免对祝乘春升起满心怜爱之情。怜爱之余又隐有一丝窃喜, 那人行走四方,所见所闻, 他皆了然于胸。
  事到如今, 天下间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祝乘春了。
  回首看去,身侧人卧于树下, 垂眉阖眸,唇珠淡粉似萦珠光,发丝如雪更添风情。
  胸口衣衫破碎, 食血的桃枝早已离开, 他握住那人一截红衣欲遮掩伤口,手腕却被另一只如玉纤长的手扣住了。
  祝乘春已然醒来, 掀了眼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情几分严峻。
  齐云霄暗自心虚。到底是他不请自来, 旁窥了某人记忆。许多修士以此为忌, 尤其在渡心魔劫时,是己身最为虚弱之时,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走火入魔、神魂俱灭。
  他吸了口气:“乘春,你听我解释, 我并非有意窥探, 我只是……”
  一根手指抵在唇间,碾揉片刻,指腹温热而柔软。齐云霄抿了抿唇, 欲说的话堵在了喉间。
  祝乘春翘起唇角,又很快压下捉弄成功的惬意笑容,他坐起身子,闷哼一声往前栽去。齐云霄顿时满心慌乱地搂住了他。
  “乘春?可是哪里不适?”
  热气拂耳,齐云霄恍然明白那人又要如出一辙地戏弄自己,却还是微微侧头,甘心被愚弄,听他要说些什么。
  却不料听那人唤着他曾在梦里的称呼:
  “哥哥?”
  祝乘春的声音不再是梦境回忆中半大少年的青涩之音,那声线刻意压低了,尾音勾着笑,撩得他心头发麻。
  齐云霄浑身一震,一腔血液尽数涌上头顶,臊得说不出话。接着祝乘春很轻地舔了一下他的耳垂,剑修的耳根子容易地熟红一片,衬着瓷白的肌肤,格外好看。
  对谁都沉默寡言的高冷剑修,偏偏对他脸红心热。祝乘春轻笑:“不是很喜欢我喊你哥哥吗?”
  齐云霄咽了口口水,声音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我没有……”
  “那就是不喜欢?”祝乘春“伤心”地蹙起眉,银睫遮着眼帘,唇角上扬的弧度也没了。他稍微和剑修拉开距离,低垂着头,看起来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也罢,我现在不再是在凌霄阁里的小可怜,而是人人喊打的邪魔歪道,你不愿意和我亲近,也很正常。”
  怎么就人人喊打了啊?这一路走来,可没见哪方势力敢和春君对着干?
  祝乘春的嘴太厉害了,齐云霄被他绕得无话可说,不知如何反驳,干脆用一只手扣住他后脑,俯身贴近,唇瓣厮磨着,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祝乘春……”
  一吻毕眼眶湿热,带着几分眷恋,齐云霄手指揉弄对方如露水润泽的粉唇,轻声呼唤对方的名字。
  祝乘春坐在他怀里,微扬起脸,目光柔和。
  “云霄儿对本君的情意,本君心领神会。可本君对云霄儿的心,云霄儿又知多少?”
  他抓起他的手,贴近胸膛,在衣衫破损处,立时生出一根桃枝,齐云霄的手离得越近,情咒的枝叶生长得越快。
  齐云霄眼见对方受伤,手足无措,连连撤退:“我……”
  祝乘春攥紧他的手,不放他走:“你瞧,只要靠近你,本君的情咒就闹个不停。”
  “齐云霄”他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摇头垂眉叹息,无奈地笑着,“你说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齐云霄指尖颤抖,终是犹豫着落在那人胸口的肌肤之上,光洁细腻的触感,温玉一般。他摩挲着他心口的花枝,指尖沾染艳色血痕。
  不禁满怀心疼:“痛吗?”
  祝乘春蹙眉轻哼,眼看着情咒发作激烈,桃枝疯长,他并不推开齐云霄。
  万芳园的桃花树包裹着他们,粉色桃花瓣翩翩而坠,落于眼前。
  一片春意喧然中,齐云霄说:“祝乘春,我们双修吧。”
  他目光灼灼:“功法上写了,双修了,就能压制你的情咒了。”
  他盯着怀中人,一颗心怦怦直跳,忐忑地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云霄儿,你决意如此?”祝乘春全然倚靠在他怀中,情咒发作带来的无力感迫使他只能支起一条胳膊,掌心按在对方左胸胸膛上,感受着隔着一层衣衫,缔结的相思印隐隐发烫,“在西绝昆仑巅时,本君便问过你。如今,我要再问你一遍,你需考虑清楚,认真作答。”
  齐云霄捉起那人一缕银发,吻了又吻,声音喑哑:“不用问了。”
  他喃喃着,神情痴然:“不用问了。祝乘春,我心悦你。”
  他想明白了。
  他没法再压抑心中渴望,那如燎原烈火、肆意滋生的情感,愈演愈烈,愈烧愈旺,烧得他心口发烫,烧得他眼角胀涩。
  如果说之前还有困惑动摇,在梦境百年走一遭,他陪着祝乘春看了三万六千五百多次的日起月落、斗转星移,便什么都想通了。
  他喜欢他,喜欢得恨不得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拥紧那人,气息相通,骨血相融。
  祝乘春说,万芳园里桃林嗜血,终归不太安全,叫齐云霄跟他去遗址别处修炼。
  齐云霄最初担心过于靠近会伤了那人,隔开两步跟在祝乘春身后,眼神却一直落在身前人蹁跹衣角上。
  艳红地闪着,像一只飞舞的蝴蝶,诱他去抓。
  这样想着,前面的祝乘春忽而停住不走,回头转身,朝他伸手:“云霄儿?怎么不跟上来?”
  齐云霄顿了顿,紧走几步,先是握住那截衣角,拢蝶于掌心,后又牵上祝乘春的手,手指贴着手心钻进去,牢牢扣紧。
  上古合欢宗旧址之中,有诸多奇景。二人行至一处粉红色湖泊,湖边危崖陡峭,光秃无一物。
  祝乘春折断一截心口树枝,以枝为笔,蘸水为墨,凌空写下几个字。
  轰隆轰隆——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一座玄黑山崖裂分成两半,断面光滑如镜,主动展示藏于其中宛如蚌珠的一座悬空宫殿。
  从山崖之中伸出青铜铸就的桃枝,将宫殿稳稳托举。檐脊上蹲着各类交缠合一的神兽,宫殿前方矗立着一只比翼鸟玉像,振翅欲飞。
  祝乘春划破手心,将血滴在比翼鸟身上,齐云霄如法炮制,也在玉像上滴下自己的血。
  祝乘春后退两步,躬身而拜:“弟子祝乘春携道侣齐云霄前来,欲行黄赤之道,成敦伦之礼,恳请诸位前辈开放合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