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骗子!畜生!”
  “和你们拼了!”
  蝼蚁之躯何足畏惧,可当这些蝼蚁成群结队,团结一致,指向统治者了呢?
  灵魂的桎梏一旦撕开一条口子,便如蚁溃长堤,再难阻绝。
  第二波巨浪已近在眼前,浪峰狰狞,映出每个人绝望的面容。
  “身为木,心为种,情为根,生生不息,起!”
  随着一声暴喝,青色长堤如连绵山脉,悍然伫立。
  海啸竟被一道剑意长堤阻了去路。
  众人循声望去,剑意的尽头,齐云霄执剑而立,道种苍树顶天立地。
  第72章
  痴情之剑!
  那一刹那, 心念通明,绵延蓬勃的生命剑意勃发而出,剑光流淌,好似承载了整个春天。
  这剑意并不凌厉, 它结合了道种本身的厚重之意, 化为春藤缠绕般的“守”,铸成一座巨大的碧色堤坝。
  当十几丈高的海啸砸来, 碧影稳若磐石, 纹丝不动。巨浪摧折了堤坝表面,便有无数新生的藤蔓光影从内部急速生长, 填补加固。
  被拍碎的枝叶光影散落之处,更有微小的嫩芽光点破浪重生。
  就像千百年来饱受佛寺压榨的南柯妙檀洲,也迎来了属于它的新生。
  生生不息之木, 终化痴情之障, 硬生生挡住了灭世般的滔天巨浪。
  劫后余生的人们,愕然望着那一道翠绿屏障, 他们失魂落魄的脸上重新显露出草木生机般的光彩。
  海中鏖战的双方也即将分出胜负。
  伴随着一阵隆隆巨响,鲸鲵族掀翻了蛟龙族的族长。蛟龙族败溃如山倒, 海面上散落着许多暗青色碎蛟鳞。残存的蛟龙族再无战意, 它们连连甩尾,惊恐地潜入深海,消失不见。
  风暴渐息,浊浪稍平。
  为首的老鲸鲵转向岸边, 一双巨目扫过那顶天立地的碧绿长堤和其上那道孤高蓝衣身影, 又掠过祝乘春,发出一声悠长沉厚的低鸣,充满了告别之意。
  它正是二人昔日在鲸鲵圣殿救下的老鲸鲵。
  它口吐人言:“当年我族见死不救, 身缠罪孽。如今吾将率领族人前往圣墟,护佑鲛人族复生以赎罪。二位,就此别过!”
  其他鲸鲵纷纷低鸣,似是告别。
  巨大的尾鳍沉入深海,带领着其他鲸鲵潜入海底。庞大的黑色山脊在海面消失,海域渐渐恢复平静。
  当海潮平息,剑意化作的绿色长堤也悄然消散。
  了妄取下颈间的雪白骨珠,将其中一颗取下,递给祝乘春:“这是……”
  话音未落,一道金色长虹闪电般扑来,老住持在洪潮中潜藏了许久,目标正是了妄手中的蛟龙骨珠!
  然而齐云霄的身手比闪电更快!乌剑鬼魅,泄出大片墨汁般的剑光,金红色袈裟被沾上的地方立刻腐蚀出几个大洞。老住持连忙撤手,闪身退至一旁未被洪水淹没的寺庙檐宇之上,眼神如索命的毒蛇,阴冷无比。
  交锋之下,骨珠破裂,一道清光闪烁而出,被另一只如玉的手掌握住,收入怀中。天道圣物,终究未失!
  潮水退去,幸存的民众三三两两地搀扶着,拾取满地的狼藉。
  老住持眼珠一转,从他身上再度散发出迷惑人心的金光:“吾乃香檀寺主,这些邪魔引动天灾,毁我佛刹,夺我圣物,尔等信众,若能替佛行惩,当奖无上功德!”
  他故意让声音夹杂着灵力传出,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然而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那些刚从滔天海啸、僧侣屠刀之下幸存的人们,眼神早已被彻底点燃,烧尽了最后一点愚昧。一张张沾满泥污的脸庞,交织着愤怒与仇恨。
  不知是谁,第一个握紧了手里随便捡起的断裂船桨。
  “杀了他们!”“杀、杀、杀!”
  一声声怒吼,不再是绝望的哀求,而是饱含着血泪与觉醒的咆哮。人群慢慢地围了上来,昔日不敢直视的“神佛”,如今成了万人唾弃的存在。
  “不,你们这些愚众,都给吾……啊——”
  老住持饱含怒火的话语戛然而止,一道乌光自齐云霄方向弹射飞出,迅如飞电,眨眼间割破了老住持的喉咙。
  血花飞溅!
  老住持的身体倒了下来,透明的灵体藏于虚空之中,被祝乘春轻松洞穿其藏身地,隔空捏爆。
  当一道怨毒的叫声停息下来,此地最大的祸害毒瘤,就此消散于天地。
  海风拂面,气氛却莫名的沉淀下来。劫后余生,并非全然喜悦。哀鸿遍野,满目悲苦灵魂。
  而他们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走吧。”齐云霄收剑入鞘,回到祝乘春身边。
  自香檀大会上勘破“疑”之一念,他的修为便更上一层楼,不仅迈入第六重天极乐巅,还获得了两套全新剑招。
  但他最为欣喜的,还是恢复了过往的全部记忆。在那人的心魔劫里,他曾发誓要陪伴那人永远,他如何能忘却?
  祝乘春点头,看向盘坐于岸边一块礁石上的了妄。禅师丢掉了那串蛟龙骨珠,面向大海,双手合十。
  他仿佛要和身下的礁石融为一体,就这样坐在那里,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了妄,此地不可久留。”祝乘春叹息道。
  民众们刚从精神桎梏中挣脱,对于僧侣还怀抱着刻骨的怨恨。
  了妄缓缓摇头,手指轻轻抚摸着身下的礁石。二人顺其手指看去,这块礁石常年被海浪冲刷,圆润黝黑,昂首挺胸,状如巨龟。
  了妄的声音很平静:“这里,溯夜叫它‘龟龟礁石’。”
  回忆染上旧年的黄昏,小鲛人清越的笑声似乎又在耳畔的风中响起:“看!像不像驮碑的大乌龟?以后就叫它龟龟礁石好了!我们的羁绊,会比这块石头更加坚固长久哟!”
  了妄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而温柔的弧度:“我曾错过了一次,错过了许多次。”他的目光投向海天尽头,仿佛要穿透那无垠波涛:“这次,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若是他回来……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海风掀起他破落的僧衣,露出底下遍布旧伤的躯壳,可他只是静静的坐着。像那礁石本身一样沉默而稳固,仿佛要将千年万年永远等下去。
  祝乘春叹息:“痴情入骨,实在……”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因为齐云霄牵住了他的手。
  .
  遁光闪过,来到和赵家欢约定的地方。
  原先的宅邸早被水冲走了,赵家欢抱着只黑色圆坛,站在一方地势较高的地方,浑身泥水,双眼通红。
  齐云霄和祝乘春早已恢复了原本外貌,突然现身于赵家欢眼前,后者紧张地看着他们,还有些不敢认:“是二位大人……?”
  两人点点头。
  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对着二人重重磕头:“谢谢恩公,谢谢恩公!”
  祝乘春轻声叹息:“海啸把离岸的船都毁了。你若想尽快离开,本君倒是能带你一程。”
  赵家欢抹了把混杂着泥沙的泪水:“不走了……走不动了啊。”
  “在下就守在这儿,盘个小店,守着她们娘俩的坟头……”
  “就……守在这儿了。”他喃喃着,一遍又一遍。
  这片浸透了洪水、泪水与血水的土地,蹉跎了许多年光阴,已然成为他无法挣脱,亦不愿挣脱的地方。他守着骨灰坛,念着再也回不来的人。困顿一生,也是自由了。
  走得离了段距离,祝乘春还在摇头叹息,极为惋惜:“也是个习至情之道的好苗子,年纪大点也无妨……”
  他们行走在浅滩上,许是见识过那道碧绿长堤的威力,渔民们不敢靠近,只远远地观望着二人。
  海风的气息咸而湿润,仿佛谁的苦涩眼泪飘进了嘴里。
  齐云霄专注地盯着身侧的红衣身影,悄悄攥紧了袖中手指:“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吗?”
  祝乘春扭头看他:“云霄儿指的是天道圣物?放心,已经被本君好好收着了。你要看一眼吗?”
  他作势要从怀里将那团清光拿出。齐云霄却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祝乘春挑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他红眸一亮:“云霄儿你的故乡,东极紫微垣,那天道圣物也该去找玄冥子讨要了!幸好来这边耽搁的时间还不算久……”
  “祝乘春……”
  齐云霄打断了对方,气息翻涌,眸色沉沉。
  祝乘春微微偏头:“嗯?云霄儿你有话要和本君说?可是还有什么要做?”
  这个人,脑子里只有那些杂事么?
  齐云霄不再犹豫,抓住祝乘春一条胳膊,带人拐进一条小巷。路口积聚了滩水,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
  他盯着那人的脸,他有很多话想和那人说,可日夜太匆忙,每次想说些什么,都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打断。
  于是他选择了不言,沉默地跟在那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