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这里很多房梁是由木头建成的,随时都会断裂坍塌下来。
  “出口的路被封死了。”江慈说,“现在我们只能去地下通道。”
  地下的通道连通着景区,他们就是从那里来的。
  浓烟的灰尘和烧焦的味道不断蔓延,谢昭的嘴里发苦。
  火舌像火红的曼珠沙华一样在木质的地板上生长着,累累白骨从火中生出手来,想拉扯她的脚踝。
  她吸入异香太久,幻觉越来越重。
  “我们需要氧气。”
  通常火灾当中,人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烟雾和烟雾当中的有毒气体呛死的。
  但所有的消防设备都被许太毁掉了。
  “坚持住。”江慈拉着她狂奔。
  浓烟使能见度不断下降,牡丹灯笼在燃烧,谢昭狂奔着,脚上踩到了粘稠的鲜血。
  她开始不断眩晕。
  穿着红衣服的戏子的尸体横在他们面前。
  他戴着防毒面具,可以过滤有害气体的面具。江慈将他的面具扒了下来。
  防毒面具只有一个,在火场当中新鲜的氧气耗尽人就会死。
  江慈将面罩给她戴上,谢昭摇头,他制止她乱动,浓烟使他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
  他紧握着她的肩膀,用眼睛告诉她,没问题,他们一定会走出去。
  她隔着厚重的面罩看他,火光中,他的脸色绯红,像暴雨前盛放的夜莺,有一种朝生暮死的美。
  氧气不够,浓烟不断地入侵,他控制住不过多的咳嗽,以免她会担心。
  浓烟中的一氧化碳和氯化氢在燃烧会让人窒息和中毒,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没有任何防护,人顶多能存活几分钟。
  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很宝贵。
  谢昭戴上面罩后,意识回笼了不少。
  “往这走。”她比划。
  只要下了地下通道,他们就有救了,地下通道一直可以通到景区呢。
  谢昭拉住江慈,奋力地向前狂奔。江慈被绑匪一直绑在柜子里,而她之前拿着斧子在这里来回奔走,他们的力气早已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但是现在绝对不可以停下来。
  谢昭紧紧拉着他,两人不用说话,也不用对视就知道方向,脚下这栋虚假的四合院不断地颤抖摇晃着,地板不停地塌陷。
  远处无数玻璃窗因为高温而爆裂的声音响起。谢昭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已坍塌成了废墟。
  此时只有不停地往前狂跑,才不会被废墟砸中,掩埋。
  *
  凭借着记忆,他们总算找到地下通道的入口。
  空气温度立刻下降了许多。
  地下通道里阴冷潮湿,墙壁上的水珠泛着冷光。
  烟雾被隔绝了,虽然空气里仍然有着令人窒息的潮湿和霉味。
  “只要往前走,我们就能安全出去。”谢昭说。
  两人总算看到了希望,他们沿着昏暗的通道继续前进着。
  不能停下来,因为这里虽然远离火海,但也只是短暂的避难所,时间长了火势依然会蔓延下来的。
  可他们往前走了不远,就发现前方的道路被彻底封死了。
  他们没法回到景区,但也绝不能回头了。
  “来之前我们已经报了警,警察会来的,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会儿。”谢昭说。
  江慈靠着墙壁没有回应她。
  “不会有问题的,我们在地下通道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最起码我们会有15分钟的时间。”
  “十五分钟,警察一定到了。”
  谢昭拿着手机,冷光反射着她的脸。
  “通讯是正常的。我们的位置已经发出,警察会找到我们的。”
  “你怎么样?”她喊他。
  冷光里,江慈闭着眼睛。
  谢昭想把面罩脱下来给他戴上,江慈伸出手制止了她。
  “我还好,没有问题,我只是想休息一会儿。”他说得很慢。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愚蠢?”谢昭轻声说。
  15分钟,他们还能存活15分钟,只是她安慰江慈的话。
  火势多大,什么时候会蔓延到地下室?他们到底能多活几分钟?这谁也说不准。
  “为什么总是要救其他人?”谢昭问。
  救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救差点想抛下他独自逃命的她。
  “因为我犯过错误。”江慈说,“我以前和你说过,我在年少时在上学时犯过错误。”
  “有人死了。”
  在雨林的月夜,他的确说过一部分,谢昭想起来。
  他小时候在学校时被孤立,也有其他同学被孤立被霸凌,他并没有能够拯救别人,那个孩子死了。
  他曾经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并不是你的错误啊。”谢昭说。
  “我本来没有中文名的。”江慈说。
  “你的父亲并不姓江。”谢昭反应过来。
  “他叫江,死掉的人叫江。”
  “他是我的朋友,他,把我当做朋友,但大多数的时候,我根本不敢在人前和他说话。”
  “他们折磨他,男校里没有女子,他们把他当成女孩,并且在每天晚上残忍地折磨。”
  “他曾经向我求救过。在他自杀前,曾经向我求救过。”
  “我向他做出过承诺,我一定会帮助他。”
  “我去找了我的老师,我最信任的老师,他一直对我非常照顾。他是我心中最公正的人,小时候的我最亲密的朋友。老师让我不要担心,他一定会彻底地解决这件事。”他嘲讽地笑了。
  “然后江死了,霸凌者没有付出一点点的代价,他们的名声没有一丁点受损,老师欺骗了我,他包庇了所有的霸凌者,并且销毁了江留下的受害证据。”
  “我最信任最亲密的老师,朋友,我最尊重的人欺骗了我。因为我是一个迟钝的,愚蠢的小孩,我太钝了,所以根本看不出别人在撒谎。”
  “如果我很聪明,如果我能看出老师当时在撒谎,如果我能看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么悲剧不会发生,江也不会死。”
  氧气在消耗,他一字一顿说得很缓慢:“所以我真的,不喜欢别人撒谎,我要看透所有撒谎的人。”
  原来如此,谢昭心想。
  难怪他对真相一直如此执着,难怪他一定要当测谎专家。
  “这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谢昭说。
  “是我当时太软弱了,如果是你就不会。”他说话开始有些颠倒。
  “江死了,只有我最清楚是哪几个人伤害了他。他们在他死后仍然编造他的谣言,丑化他。说他是喜欢勾引男人的男,妓。”
  “江把我当最好的朋友,我当时该还他一个清白,为他复仇的。”
  “我当时准备了一把刀,制定了非常详细的计划,如果我把他们几个人捅死的话,也不会有任何的代价,因为我熟悉法律,知道年龄可以让我钻出个空子。”
  谢昭没有料到他会把内心深处最黑暗的东西展现给她。
  “是的,我小时候是想过杀人的。”他平静道。
  “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别说拿刀捅人了,我连公开为江多说一句话都没有,我没有还他的清白,任何形式都没有。”
  “谢昭,你很勇敢。”
  她身上那种平静之下的疯狂,冷酷,那种不惜一切代价要毁灭一切的力量与现代文明,法律格格不入。
  他最开始排斥,批判,但又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是被她这样的力量吸引,因为这是他年少时没有的。
  江死了,是他缠绕多年的梦魇,他不断地会回想,如果他当时聪明,果决,勇敢一点,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然后他见到了谢昭,这个有些冷酷,有时残忍的女子,她做到了他年少时内心黑暗压抑的渴望。
  他不再说话了。
  “醒醒。”谢昭拍他的脸,江慈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醒一醒,你在说什么?临别遗言吗?不要说废话了!醒过来。”
  地下通道的烟雾也开始变浓了。
  “庞贝古城里挖出来一具两个人抱在一起的尸体,应当是火山喷发时情侣选择拥抱殉情。”江慈轻声说。
  “有病啊?谁跟你是情侣!”谢昭大喊,“挖出来的干尸说不定是主人和奴隶呢。”
  江慈闭上眼睛,不再回答她了。
  “不许死!我警告你不许死!”谢昭喊道。
  “我可是花了多少钱雇佣你的,你死了算什么啊?我的损失谁来承担?”
  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恐惧像空气一样包围了她,谢昭下意识紧紧地抱住他。
  末日时人类会抱住自己的至亲。
  你都没有表白唉,就让我跟你殉情,我真是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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