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赵阔上前几步:“那我就问你,你愿意和我分开吗?”
  “当然不愿意。”
  “那……那我们就一直待在一起好不好?”
  穆宜华咬着下唇,抬头看见赵阔期许的眼神,她面上有些烧。
  “好不好?”他又问。
  十三岁的赵阔眼睛清亮,他的双手握着穆宜华的双臂,紧张又局促。他定定地望着面前的穆宜华,凝神屏息,好像在等一个宣判他生死的答案。
  穆宜华踌躇半晌,她不懂很多东西,但如果要让她与三哥像柳毅与龙女一般错过,她是万万不敢想的。
  穆宜华抬头,定定地看着赵阔的眼睛,缓缓道:“好。”
  赵阔闻言一愣:“啊?你,你说真……真的?”
  “嗯。”穆宜华咧嘴笑了。
  赵阔顿时欣喜若狂,情难自禁,将她一把揽进怀里。
  槐花摇曳,飞花掀帘,二人在庭院中相拥,仿若春画最鲜妍的一页。
  赵阔笑得开怀:“你不懂,别怕也别担心,左右我们永远都会在一处,以前有什么东西我们都是一起学的,这些东西我们也可以一起学。”
  少年郎捧着情窦初开的满腔热忱,郑重说道:“待你及笄,我便让爹爹赐婚!龙女柳毅因化仙而得永生不离。可等到那时,我们即便是凡人,也不会再分开了。”
  穆宜华听他此言,心中甜蜜,看着他点了点头。
  赵阔正沉浸在得偿所愿的欣喜中,突然听见穆宜华发问:“等等,这本《唐传奇》你是从何而来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书我爹岂会让你看,让我看?”
  赵阔笑而不语。
  “你故意放在里面的?”穆宜华恍然大悟,“赵阔!我告我爹去!”
  第9章
  穆宜华十三岁这年,赵阔命人从南海带来了两颗鸽子蛋一般大的珍珠,打了一支金凤衔珠步摇在她生辰那日送给了她。说是一年一支,等到她及笄那年就送她一顶满头三十六颗明珠的凤冠,到时候这两支钗左一个右一个,交相辉映。
  “你想在喜服上绣什么?”这是自穆宜华十三岁生辰后,赵阔最常问的一句话了。
  他好像一刻都不愿意再等。
  “要不今年我便向爹爹求赐婚吧?唐太宗与长孙皇后也是在这个年纪成婚的,根本不算早!”
  “我不要!”
  “为什么?”赵阔追问。
  “唐太宗都是五百年前的人了,你如何用古人喻今人。我爹娘生养我不容易,我想再陪陪他们。”
  赵阔泄气,恼恨道:“那你怎么就是不想着陪陪我?”
  穆宜华哄他,凑到他脸颊边蹭了蹭:“我这不是陪着你嘛。”
  “不够。”赵阔抱怨,“如今一日大似一日了,阿娘也常跟我说妹妹长大了,叫我不要老往穆府后院跑。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
  “宫里头的小丫鬟们嘴巴也碎得很,那日我抱你下石阶,她们都可以嚼上好一阵,又不是没见我抱过你。”
  穆宜华揉了揉他的脸,低声哄道:“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她们待在宫里无聊,又与我们相熟,岂不只能说这些?你就别怪他们了。”
  赵阔瞧着她:“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不说呢,只是近几日你在人前避嫌避得厉害。上次在后宫遇见吕夫人你直接把我的手甩开了。”
  “哎呀!这件事我都道歉好几遍了,你还提!我那时哪知是吕夫人?万一是……是哪个美人妃子,到官家跟前说了几句,那可怎么办?”
  “那我就把你娶了,总好过就我一个人着急。”
  穆宜华剥了颗葡萄塞进赵阔的嘴里讨好他:“好啦,我的好哥哥,我们不生气了好不好?”
  赵阔吃着嘴里甜津津的葡萄,煞有介事地拍了拍石桌,好似大发慈悲:“行吧,那本王就不生你这个小女子的气了。”
  “嘿嘿,小女子多谢三大王开恩!”
  赵阔牵着穆宜华的手望着这院中花开花落近十载,他们与这世间所有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一般,期许着还有彼此陪伴的未来,笃信会永远在一起的海誓山盟。可彩云易散、琉璃易碎,那年一封从明州寄来的书信,让身体本就娇弱的柳月鸣一病不起。
  穆宜华停了大内学业,每日在床前陪侍汤药、照看幼弟,可柳月鸣的病却是药石无医,一日重似一日。
  腊月的某个夜晚,穆同知因政务又被留宿在了宫内,穆宜华在自己屋里睡得不踏实,便卷了铺盖偷偷跑到了主屋去。不承想主屋还亮着微弱的灯,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阿娘,我是阿兆,我可以进来吗?”
  过了一会儿,柳月鸣才应声:“进来吧。”
  屋里无人,柳月鸣侧卧在床上,手里拿着一页纸覆在被子上,屋里烧着银骨炭,暖融融的,可柳月鸣的面色却还是惨白。
  穆宜华看着消瘦的母亲,心中绞痛,几步走过去抱住她:“阿娘……”
  柳月鸣疼惜孩子,她明显地感受到穆宜华的悲痛,她轻柔地抚摸着穆宜华的脊背:“阿娘在呢,在呢。”
  穆宜华哭了,眼泪如掉线的珠子一般从脸上滑落。她不想母亲看见,连忙抹去,抬头笑问:“这个时辰了,阿娘为何还不睡?”
  柳月鸣没说话,目光移向手中的书信。
  “这是?”
  柳月鸣叹了口气,面上疲态尽显:“因着你们还小,很多事情爹娘不愿告诉你们。但如今……”她失笑,“再不告诉你们,就怕来不及了。”
  “不要,不会来不及的,阿娘不要告诉我了,等我再长大点再告诉我!”
  柳月鸣摩挲着她的脑袋,缓缓道来:“你从未见过你外祖父,对吗?”
  穆宜华乖巧点头。
  柳月鸣眼神疲惫悲伤,睫毛轻垂,似是要落泪:“你外祖父几月前……去世了。”她声音微抖,“我们父女二人,至今已有二十年未见了。整整二十载啊……时移世易,白云苍狗,我终究是兑现了我年少时的承诺,呵,承诺……”
  柳月鸣自嘲一笑,眉目哀戚:“你外祖母是在阿娘九岁那年溺水亡故的。”
  穆宜华略感震惊,母亲从不与她提起幼年之事,她问,柳月鸣也只是一笑而过。
  “那年,你外祖父母吵架,你外祖母便带着我要回江阴娘家。江南的梅雨季,连日暴雨,江水汹涌,狂风暴雨,把船都给掀翻了。江上昏天黑地的什么都看不清,我只记得当时你外祖母举着我,对着远处爬上小船的人喊,让他们救救我,救救我……那艘船太小了,小到竟无法容纳我与母亲。他们,他们只能带着我,只有带走我……”柳月鸣紧紧地攥着穆宜华的手,她满眶眼泪,簌簌而下,“我一身狼狈,活着回到胡家,可我……可我却再也没有母亲了。”
  穆宜华看着母亲这般,心中十分难受,微抖着手替柳月鸣拭去眼泪,自己却也忍不住低低抽泣:“难怪母亲回家省亲时只回胡家,可那时外祖父健在,为何……为何不去见外祖父呢?”
  “你可知你外祖母为何会一气之下带着我走?”柳月鸣面色幽愤不甘,“你外祖父,我父亲,曾在成亲当日立下誓言,答应此生只娶你外祖母一人为妻,但因你外祖母生下我后再难生产,他……他便瞒着她在外头弄了个外室,五年间生育一儿一女。我母亲……我母亲冒着大雨去瞧的时候,都是那家儿子来开的门!阿兆,你不知道阿娘看见你外祖母痛哭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阿兆,你不知道啊……”
  “阿娘,阿娘。”穆宜华拥住柳月鸣,抚摸着她的脊背给予她温度。
  “你外祖母想要和离,可你外祖父不愿意,说那两个孩子都能接回来记在胡家名下算作你外祖母的孩子。可你外祖母她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她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气?她便带着我走了,就这样,就这样……下雨了,船翻了,走时六七个人,却只有我活了下来……你外祖母又为何要替我而死啊?为什么?天灾?人祸?我都不知道该怪谁……或许,或许,应该怪我,你外祖母若不是为了救我,她明明可以活下来的,她明明可以!”柳月鸣捧着心口痛哭,“我母亲殒命,我寄人篱下,可你外祖父,我那爹!却还在明州过着逍遥日子,与他那外室私生子安生度日!自那时起,我便发誓,此生都不愿再见到他,除了这姓氏他给了我,其余我什么都不要!可他……可他如今却死了,他明明那般对我与我母亲,却为何能走得那么轻巧!”
  柳月鸣哭喊着,面目通红,汗水眼泪涔涔而下,湿了头发与衣襟。她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一瞬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过去,抓着穆宜华的手臂大声喊道:“我母亲死后他竟还要纳妾!他竟还要将那外室之子做我母亲的儿子!他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他不配……”
  穆宜华从未见过端庄得体的母亲这般,一时间吓得愣住,被捏痛了都浑然不知避让。
  “阿兆!”穆同知闻声赶来,一把拉开穆宜华与柳月鸣,“带大姑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