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方才同他吵架的那个人也坐不住了,上前几步又是大骂:“程耀,别以为你背有靠山你就登天了。童蒯一个阉人,一个没本事只会躲在阵后当缩头乌龟捡功劳的人,你真以为你跟了他就能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我呸!你顶多就是个灶下偷食的耗子,人好心分你点碎渣,无心你就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那你呢!你们元嘉党人回京后群龙无首,纷纷各奔东西。你如今是入了三大王的幕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什么心思。你家女儿也该及笄了吧?”程耀的眼神在穆宜华与那人只见逡巡,“当年穆同知献女……”
  “住口!”
  此人话未完,便被一声重叠的怒喝吓得噎在了喉咙里。
  众人纷纷向出声的二人看去,一个是匆匆赶来容色愠怒的赵阔,而另一个则是一直立在边上眉目结霜的左衷忻。
  程耀显然被方才二人的气势吓了一跳,酒也醒了不少,他拍了拍脑袋,还没等完全清醒过来,赵阔便冷声命令:“齐千,我看程大人是醉糊涂了。把他丢进池子里让他清醒清醒!”
  齐千早已看他不顺眼,乐意之至。程耀一边大喊着恕罪,一边被齐千等人捆成了蚕蛹“咚”的一声扔进了泮池。
  所幸泮池不深,还有一个头露在水面上。
  穆宜华心中无奈又无力,提心吊胆近一个月,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个结局。
  赵阔明显还在气头上,他走到泮池边问:“清醒了吗?”
  程耀点头如捣蒜:“清醒了清醒了!微臣酒后失言,三大王责罚的是!三大王责罚的是!”
  赵阔哂笑,招招手让人把他捞上来:“去后院儿把程夫人找来吧,程大人醉酒失足落水,该回家了。”
  下人们连连称是,赶紧去找人。
  赵阔怒气未消,方才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心中的气一个劲儿地往上窜。他走到众人中央,昂首觑眼看着周围的人,朗声道:“今日之宴,是穆宰执替官家办的,希望诸位明白这是官家的差事。纵观古今,有多少盛极一时的王朝都败在这蝇营狗苟的争权夺利之下,诸位皆是我大宋栋梁之才,饱读圣贤书,难道不懂吗?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诸位是要做这君子,还是小人,想必你们心中人人自有衡量,本王不再赘言。还望诸位为我大宋社稷考量,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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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宴会算是结束了,穆宜华只感身心俱疲。赵阔看了出来,想了想还是来找她。
  “你生气了?”赵阔小心翼翼地试探。
  穆宜华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着摇头:“没有。”
  赵阔不依不饶拉住她的手:“你气我莽撞,坏了你的宴会?”
  穆宜华四下张望,见无人才敢让他拉着:“他说出那样的话如果不教训他,那才叫被人看了笑话呢。”
  赵阔得了准信,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个生我的气。”
  穆宜华笑他:“刚才是谁那么害怕呢?”
  赵阔与她十指相扣:“我知你为这宴会劳心劳力十分不易,我不想你受委屈,但也不想你伤心。”
  穆宜华瞧着他,失笑,轻声道:“我不委屈,也不伤心。这事情我也不是没想过,他们要吵,我又怎么拦得住?”
  “你放心。”赵阔摩挲着穆宜华的手背,“我会去和爹爹说的,此事错不在你,你不要自责。”
  穆宜华笑着回握:“嗯。”
  赵阔忽然又想起什么,蹙了蹙眉问道:“方才那个左衷忻,是不是也喊了句‘住口’?”
  穆宜华一愣:“好像……没有吧?”
  赵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十分肯定:“喊了。”
  穆宜华见他这样就好笑,故意顺着他的话讲:“对啊,那喊了,又怎样?”
  “你……”赵阔被她气笑。
  穆宜华无奈,甩手拍了他一下:“左郎君为人正直,看不得别人胡言乱语,信口雌黄。瞎想什么呢?”
  “是吗?”赵阔语调上扬。
  穆宜华佯怒又打了他一下。
  赵阔小把戏得逞,得意地牵着穆宜华的手:“行吧,谅他也不敢有别的想法。”
  二人走着,穆宜华又想起一事,拉着赵阔说道:“此前我为了整顿内宅,清了一批人出去,这事你知道吧?”
  赵阔双手背负,笑着点点头,看着穆宜华神色颇为骄傲:“知道啊,我们小阿兆手起刀落,快刀斩乱麻。”
  穆宜华被他逗笑,受不了他的油嘴滑舌,伸手又拧了一下他的胳膊,顺势挽住:“我后来又在街上遇见曹婆婆了,她如今境况十分不好。她同我说,她唯一的一个儿子参军,被收在了童蒯的队伍里,宋辽打仗牺牲后,只是同他们说了一声,此后再无消息,也没有任何恤银。你若得空,能否帮忙留心去兵部那里问一问,是不是名册漏了还是其他什么缘由。”
  赵阔听到话中“童蒯”二字便觉得事情不简单,他眉头骤然深锁:“当真有此事?”
  穆宜华点头:“曹婆婆家住李东巷子,拐进去走到最里面便是,你可派人去问询。”
  赵阔了然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着人去接手此事。”
  二人又独处一会儿,穆宜华催他回马车,自己去后院找太子与太子妃。
  刚走进后院,穆宜华便觉得有些奇怪。厢房房门紧闭,外头一个小厮丫鬟都没有,可她先前明明留了好几个侍候的。
  心中不安,穆宜华连忙要上前,却被辛秉逸叫住了:“穆娘子留步。”
  穆宜华转头看去,只见辛秉逸坐在厢房对面的穿堂廊下,向她招了招手。
  穆宜华还是放心不下,朝她示意后又要返身,被小跑来的百清拉住:“穆娘子,来同我们姑娘说会儿话吧。”
  穆宜华被拉到穿堂里坐下,三人的身影恰好被窗棱盖住。
  辛秉逸按住穆宜华的手,浅浅一笑:“穆娘子别急,太子在里头。”
  “他在?”辛秉逸好似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弄得穆宜华有些懵。
  辛秉逸点点头,她神色平静,穆宜华却看出那面孔下暗藏的深意。她不再轻举妄动,只是静静地坐着,顺着辛秉逸的目光一同看向那扇门。
  过了半晌,里头出来一个人,看得穆宜华呼吸一滞,全身僵硬。
  陆秀?!
  穆宜华眼看着她面色潮红的走出屋子,拿着帕子擦了擦嘴,眸含水光。她四下张望,拢了拢零乱的发丝,整理一番衣襟便往前厅走去。
  穆宜华震惊,面对着辛秉逸哑然失色。
  第28章
  在穆家府上, 还是在重臣云集的宴会上,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穆宜华面红耳赤。她震惊于陆秀的大胆和太子的妄为, 可转念又想太子妃如今在何处?
  “太子妃带着人去游园了, 我方才还在后院子里遇见她了。”辛秉逸仿佛能读懂穆宜华的心事。
  穆宜华欲言又止, 思量了一番还是开口:“容宜华问一句, 辛娘子既知道了本可以离开,为何还留在此地?”
  辛秉逸浅浅一笑:“没有别的意思,正如穆娘子所见所猜,就是为了提醒你。我怕前头宴会散了,你来此地寻太子, 若是他们先于你走倒还好,若不是, 你撞见且不说彼此尴尬,以后的日子必定难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我而言,不过就是提醒你一句罢了, 并不烦累。”
  穆宜华听她此言,心中甚是感慨。
  此事若是让自己撞见,那此前她辛辛苦苦为父亲积累起来的人心人脉可谓是功亏一篑, 于辛谯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可似是有仇之人相助于微末,自认相交之人却背刺于暗处。
  辛秉逸看了她一眼, 道:“恕我冒昧, 韩国公多年不问朝事, 当年的党争他也是洞若观火,如今在朝中无权无势, 家中更无新贵,穆娘子今日又为何邀请陆六娘子呢?”
  穆宜华抿了抿嘴,想起陆秀那满身青紫,第一次生出疑问。她叹声:“她求我,我心软了。”
  辛秉逸瞧着她:“另有缘由吧,穆娘子不方便说?”
  辛秉逸聪慧,穆宜华也不藏着掖着了:“她那日来求我,给我看了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她说都是她姐姐陆昭瓷打出来的。她不想整日待在韩国公府,便央求我让她出来透透气,或许陆昭瓷见她与我们交好,便不会再去为难她。同为女子,我看她身上的伤纵横交错,实为可怖,于心不忍,便允诺了。”
  辛秉逸听闻此言,有些无奈失笑,她眸色平静,语气淡淡:“穆娘子,有些人并不值得我们同情,你也无须因为自己过得好而对他人的不幸感到愧疚,你不必为他人的不幸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