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不要……”气若游丝。
  程耀迅速地铺捉到穆宜华虚弱的气息,凑近前嗤笑:“穆娘子说什么呢?”
  “不要……再打他了……”
  “我没有打他呀。穆娘子若不信,睁开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穆宜华害怕,极力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完全没了反驳的能力。
  程耀还想再说什么,只听刑讯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左衷忻一身红袍站在门外,眼前的景象让他神色一凛,心头窜起无名怒火,握紧的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着程耀揍下去。他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下台阶,面色冷峻:“官家下令彻查恤银贪污一案,此案未结,不得对穆娘子进行任何刑讯。程大人今日也收到消息了吧?”
  程耀被左衷忻的神色吓得心头一跳,朝中皆道左状元待人和善、如沐春风,如今这样子竟是让他有一瞬间怀疑面前之人到底是不是他了。
  程耀正了正神色,故作不屑嗤笑:“在下并未对穆娘子做任何刑讯之事,连鞭子都没打一下。大理寺鞫狱的手段您也该知道,我们已经很客气了。只不过审问犯人,摘记笔录乃是大理寺分内之事,若是犯人只字不言,那我们也无可奈何只能严刑拷问。不过穆娘子是京中贵女,我们自是有分寸的。”
  左衷忻瞥了眼面色惨白,双目空洞的穆宜华,隐忍道:“但愿如此。官家所言,想必程大人也不会不从,还请程大人好生送穆娘子回去吧。逼供犯人也不是勾栏瓦肆演戏杂耍,不好看,也容易脏了眼睛。官家命我等监审此事,还请程大人理解。”
  今日朝堂之上,官家确下了圣旨:让兵部户部协助三大王查办恤银贪污,御史台、枢密院监审。因左衷忻在朝堂之上出了头,皇帝便也派了个活给他。
  这个状元,推辞辛谯在先,拒绝帝姬在后,摆出一副傲骨清高,装得是出淤泥而不染。如今碰上三大王童蒯相争,却上赶着当起出头鸟,似是要在三大王面前邀功讨赏,好博一份名头。程耀听他言语,冷笑一声,挥挥手:“行啊,既然左大夫都发话了,那便把人好好地送回去吧。”
  穆宜华从小到大哪见过这般惨无人道的事情,她神思有些恍惚,浑浑噩噩地坐在石塌上,望着一处出神。
  左衷忻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不言不语。
  牢狱中的烛火“噼啪”一声,穆宜华一个激灵,眼泪倾泻而下,失神喃喃:“别打他,别打他……”
  左衷忻立即上前和声相劝:“没有人打他,没有人,没事了。”
  穆宜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缓缓看清面前的人,半晌道:“左……郎君?”
  “是我,是我。”他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眼神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穆宜华,“已经没事了,你别怕。”
  “那个人的脚,你看见了吗?他的脚……他的脚都烂了……”记忆回溯,穆宜华的眼泪有些失控,身体也不自主颤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他不会这么对你,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这么对你。”左衷忻的声音沉稳坚定,听得让人心安,“你别怕。你已经这样呆呆坐了一个时辰了,先躺下歇息一会儿,好吗?”
  穆宜华的神思还有些迷蒙错乱,她顺从地躺下,却又立马坐起来:“我爹和我弟弟呢?他们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受苦?官家……官家可有……”
  “他们没事,好着呢。”左衷忻柔声宽温,“等到事情水落石出,穆相还朝,自会给你和穆家一个交代。你如今最重要的是要保重自己,他们无法来看你,你更要小心自己才是。”
  穆宜华听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看向左衷忻,眼神有些涣散,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再问他:“那三哥呢?三哥为什么不来?我要三哥……”
  左衷忻错愕,心上好像被拳头锤了一下,闷闷的。他平静地望着穆宜华,眼中看不出情绪,忽然说道:“他心中记挂你,总是会来救你出去的。”
  穆宜华没说话,她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起来,疲惫地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三魂七魄才慢慢归位,她睁开双眼,眼中已无方才惶恐慌乱,多得只是心里受尽折磨后的疲惫与无力。她动了动眼珠子,瞧见面前的左衷忻,虚弱地开口:“左郎君,你还在?”
  左衷忻不敢让她看出自己眼中情绪,垂眸不言,只轻轻“嗯”了一声:“官家让我监理此事,我……保证你的平安也是我要做的。”
  穆宜华眼神飘忽,望着窗外已然泛青的天际,强撑起精神,对着左衷忻笑了笑:“多谢。只是难为你今日见到我这幅狼狈模样,还请左郎君……莫要取笑于我……”
  左衷忻神色一怔,他想说很多,可到了嘴边却化作稀松平常:“我……不会。”
  第39章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兵部与户部的名册上根本没有霍起的名字。
  连日来,赵阔翻阅了所有阵亡将士名册,又一一走访询问, 恤银尽数发放到位, 无一缺漏。但唯独没有霍起的名字, 就好像此人如同在那场大火一般, 一切都焚烧殆尽。
  赵阔不相信,独自一人在衙门伏案良久,誓要找出漏洞,只要一个,一个就好。
  可是一个都没有。
  赵阔借着兵部衙门微弱的光看字, 举目无人,霎时感到一种灭顶的错愕与无助。
  忽然, 屋子的大门被推开,走进来一队士兵,为首一人面有青斑,须髯生面, 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犹如庙里的怒目金刚。
  他上前抱拳:“臣李青崖,奉陛下之命接您回宫。”
  赵阔盯着他:“我不走,我还没有查完。”
  “三大王, 兵部与户部尚书已向官家禀明案□□实。官家说, 您已再次叨扰多日,还请您随臣回宫。”
  赵阔固执:“我已开府, 我回府, 不回宫。”
  李青崖又上前几步, 直逼赵阔案前:“还请三大王,随臣回宫。”
  此人看面相就极为不好惹, 不承想人也是如此的刚硬难缠。
  齐千出声:“李大人,您这是狐假虎威吗?”
  “臣只是奉命行事。”
  齐千见其态度恶劣,本就没休息好,案子也没有进展,憋了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上前就要理论被赵阔一把拉住。
  “好,我同回宫。”
  “三大王。”齐千叫住他,“今日若是回了宫……”
  赵阔抬手制止:“李大人,我随你回去。”
  此事毫无进展,若不是恤银没有贪污,那便是童蒯他们早做手脚,兵部与户部也不干净,但童蒯势力也不至于大到此种地步,若是要打破当前的局面,他只能这么走下去。
  赵阔回府邸洗漱整装一番,待到宫门打开才随着李青崖进宫。
  皇帝没有将他叫去朝堂上,而是让他在延福殿等着。
  赵阔吃了一盏又一盏的茶,才等来皇帝与童蒯。
  赵阔明显感觉到童蒯一进来便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种小人得志的、幸灾乐祸的、不屑的、傲慢的眼神。
  待到皇帝转身,童蒯赶忙恢复神色,要朝赵阔叩拜。
  真是比瓦肆的戏子还会演。
  “你朝他行什么礼?”皇帝语气不善。
  童蒯笑了一下,仍旧客客气气地作揖,而后坐回位子。
  赵阔没说话,皇帝看着看着就开始数落:“你看看你,信誓旦旦地说着,这么多天过去了,什么都没查出来!就连那霍起的名字都没有,你怎么就不知道是那帮妇人要讹钱呢?此事处理得如此马虎,不仅让你自己蒙羞,你让童大夫如何自处?如此浮躁轻佻,难堪大用!”
  字眼如同石子儿一般淋头砸下来,赵阔唯有忍气吞声。
  皇帝觑了他一眼,又生气了:“你还给我摆脸色?你有什么好给我摆脸色的?你自己色迷心窍你还不知悔改?让整个朝廷陪着你玩儿?我当你把你放出去历练一圈你能懂点事儿,怎么还是这么意气用事?说话!”
  赵阔实在不甘心就此了结:“曹氏若真是撒谎,那为何她所说的霍起出征时间能一一与我们对应,甚至连行伍之人所需要的东西她都说得出来?儿臣觉得此事有蹊跷,还是得继续……”
  “够了!”皇帝怒目圆瞪,“我今日叫童大夫来,是要你好好得给他赔礼道歉。即使你是皇子,是亲王,也要明事理,懂黑白。道歉!”
  赵阔“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垂着眼眸阴沉沉地看着面前的童蒯,转头对皇帝说道:“爹,儿臣当真觉得此事有蹊跷,真的还需要……”
  皇帝怒拍桌案:“你、你……执迷不悟,冥顽不灵,简直就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你给朕听着,恤银一事本就是莫须有,只等那穆宜华投毒一案问出个明白,此案便了结了。而你,从今日起,不准再掺和此事,一点儿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