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春儿将十支蜡烛尽数点上,烛光映着白雪,前路彻亮。
  她将左衷忻送到角门,略有歉意道:“今年是年三十,我早早就放车夫回家吃饭去了,不然还能送你一程。”
  左衷忻笑着摇头:“风雪虽大,但御街上的积雪必定是已经清扫过了。穆娘子不必忧心。”
  “那好吧。”穆宜华笑道,她拱拱手,“祝左郎君新年吉祥,仕途顺遂,身体安康。”
  她其实还想说句别的,但他和虞倩倩这事一黄,她也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琉璃盏的光芒映在左衷忻的脸上眼里,他看着穆宜华淡淡一笑:“也祝穆娘子新年吉祥,万事顺遂,万事如意。”
  二人辞别,穆宜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喊道:“左郎君——”
  她忽然想起日本译文里同她字迹一模一样的“左吉郎”。
  左衷忻回头,看着她。
  穆宜华张了张嘴,想问,话到嘴边却是话锋一转:“夜凉风雪大,行路多小心。”
  第58章
  正月初一, 穆同知坐镇府中,穆氏姐弟二人去一家家串门,拿了许多红包与吃食。回来时, 便看见宁之南与贺辰光二人坐在堂中与穆同知聊天说话。
  宁之南如今已然是一副人妇模样, 比之前更加端庄温柔, 眉眼弯弯浸润着幸福。
  宁之南瞧见她来了, 连忙跑出来拉住她:“就等你了。”
  贺辰光笑道:“前头几家走得格外急,舅舅留我们吃饭阿南都没留,说一定要来找你。”
  穆宜华与宁之南二人回到闺房中,还像未出阁的小姑娘般一齐躺倒在榻上。
  宁之南有话跟她讲,可一瞬间却又不知从何讲起。
  “你有什么话便说, 在我面前还扭扭捏捏的。”
  “我……我初五迎完财神便要走了。”宁之南说道,“去彭州, 吏部说了,辰光日后怕是会在各州流转做官,回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穆宜华新年的好心情一下子垮掉一半,她落寞地“哦”了一声, 又问:“除了彭州,还有去哪里?吏部有说吗?有离汴京近的地方吗?”
  宁之南摇头。
  两个小姑娘相顾无言,倒还是穆宜华率先打破沉默:“嗐, 即使你去了外面, 总还是能通书信的不是?记得给我写信。”
  宁之南看着穆宜华,眼中隐隐有泪, 本还想忍, 但看见穆宜华和自己同样不舍的神情后, 再难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本以为我至少还能陪着你过完年, 看我哥哥与帝姬成亲的呢……怎么那么早就要走了呢?嫁人一点儿都不好,亲人朋友都要别离,早知道就晚点嫁人了……”
  穆宜华边抹眼泪边笑:“你说什么傻话呢,贺郎君对你这样好,当然要趁早抓住。”
  “可我舍不得爹爹阿娘大哥和元吉,我也舍不得你……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里,没有离开过汴京。阿兆,我害怕……万一到了彭州诸事不顺怎么办?没有亲人挚友,我又能同谁去诉苦?”
  穆宜华抱着她安慰:“你要相信你自己也要贺郎君啊。再说了,贺郎君是去做官的,又不是去受苦受难的,哪会有什么诸事不顺?”
  宁之南憋着嘴:“之南之南,爹娘真是给我起了个好名字,这下我真的要去南边了。”
  她抱着穆宜华的胳膊耍无赖:“我走的时候,你一定要来送我,你一定要来!倩倩被她那个狠心的爹关了起来没法出来,但你一定得来!”
  穆宜华再三点头。
  “还有一事,我也要同你讲。”宁之南抹干净眼泪,端正神色,“官家和皇后娘娘的心思,你可明白?”
  穆宜华稍稍一愣,不作声。
  “你逃避也没用,这话我走之前是必须要同你讲的。虽说我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但我还是更心疼你。今年三月你就十八了,难不成你要一直等下去?他是皇子,婚姻大事自然由那两个最顶上的人点头才行。襄王如今是还可以执拗,那是因为他方才加冠,但官家和娘娘可不会就这样等下去。你们的情义固然深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自私一点,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士之耽兮尤可说,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读的书比我多定是比我更清楚明白的。”
  穆宜华没有吭声,宁之南急了,用手肘顶了顶她:“你说句话啊,你不会没有听进去吧?哎哟,姑奶奶啊,你别鬼迷心窍了。凡事考虑考虑自己,好吗?”
  穆宜华还是没说话。
  宁之南打算下一剂猛药:“你知不知道娘娘有意让辛秉逸做襄王妃?太子因着是嫡长子才做了太子,但是这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太子贪图女色骄奢淫逸,四大王赵阙母家又是权柄炽盛的辛家,为防着四大王后来者居上,让襄王娶辛家女才是上上之策。这么些天辛秉逸日日出入大内,你不知道?这天底下又不是就他赵阔一个男人了,你就非得找他!若不是他赵阔横在中间,你知道这整个汴京城有多少男子想要求娶你吗?还有一事,你必是不知道的,我阿娘也说不要告诉你,难免你为难。但我真的忍不了,你知不知道轻车都尉季凭本想求娶你,但差点被赵阔打断腿的事情?”
  “什么?”穆宜华震惊,“三哥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轻车都尉至少是从四品的官员啊。”
  “你也别管是不是真的,这事儿既然能传出来,便必定不是空穴来风。我还问了辰光,那轻车都尉确是又好几日没去上工呢。”宁之南看着穆宜华没什么动静,又道,“他就是想让你耗在他身上!阿兆,你别傻了,想想自己吧!”
  宁之南说这话早已做好了与自己最好的姐妹吵一架的准备,但穆宜华却没有生气。她拉过宁之南的手,眸中含泪:“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可我真的放不下他。阿南,三哥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你扪心自问,若你是我,你忍心弃他于不顾吗?他也那么难,他还在坚持着,我又有什么理由放弃他呢?”
  宁之南听完这话,恨不能将她捆了一并带到彭州去随便找个好人嫁了,总好过在这汴京城里日日受煎熬折磨。她感到头疼,却最终还是化为无奈:“罢了罢了,就由你吧,该是你过的劫还是得你自己过。”
  她看了穆宜华一眼:“我走了,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你要珍重。”
  穆宜华拉着宁之南的手,笑了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不知日后相见何期,唯愿你能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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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辰光临走前还去拜访了一趟左衷忻。
  二人科考相识一见如故,如今山水相别,也是命运难测,一腔不舍难言尽。
  “给你带了些我们眉州的特产,还有我岳丈他们新年拿来的一些吃食,你一个人住着也不能懒怠侍弄,要好好照顾自己。”贺辰光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看着他一个着绯服的五品官“家徒四壁”忍不住念叨起来,“家中没什么仆人也就算了,吃的也没多少。我说左御史,您是做官呢还是修行呢?要不要让我看看你头顶上的九戒啊?”
  左衷忻一本整理笔墨一边嗤笑:“人都说夫妻相夫妻相,你与宁娘子成婚才多久,连说话都这么像了。”
  “别打岔啊,说正事儿呢。你这宅子啊,什么都有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清了,春夏还好,草木繁盛也显得热闹,可这一到了秋冬就不行啦,萧索寂寞,一个人怎么住得下去?你要二十二了,左状元,左御史!”
  “怎么?你打算给我做媒?”
  “我眉州老家确实有一妹妹,但人家才十一岁,跟你差了快一轮了,我说给你什么?”
  “月老不包姻缘干着急?”左衷忻调侃。
  “你就使劲怼我吧,这事儿还不是你自己……嗯?”贺辰光从后院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时间不说话。
  左衷忻奇怪,起身看去,只见贺辰光一手提溜着一只大雁走到屋里来,瞪着眼睛质问他:“你买大雁做什么?你要上哪家提亲去?”
  左衷忻神情一愣,连忙接话:“提什么亲?过年用来吃的。”
  “你们明州有过年吃大雁的习俗?这得多难抓啊。”贺辰光当真了。他又往后院望了望,“不对啊……你买了两只大雁呢,你一个人吃得完吗?你不太对劲,你真的不太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贺辰光将大雁绑回后院的柱子上,走到左衷忻近前:“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左衷忻垂眸,没看他,半笑道:“没看上别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