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她忽然想到什么,又喃喃自语:“长青……也会一点点长大的吧?”
  张嬷嬷笑:“哎哟,小公子今年长高好多呢,都跟大姑娘您一样高了。再过几个月,怕是我们都要仰头看他了。”
  “那敢情好啊,以后让他在府里都做做苦力,还能剩下一笔月钱呢。”
  春儿接茬:“小公子细皮嫩肉,哪干得了这种粗活。”
  穆宜华甩手随口道:“那就把他丢外边儿去,让他跟乔二郎一般去学做生意,风吹日晒的,让他吃吃苦才知道如今的日子来之不易呢。”
  “儿郎大了,不像女儿家,都是要跑出去的。大姑娘大可不必急在这一时。”
  听了这话,穆宜华没由来的惆怅,她托着腮望着门外的雪景出神:“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难不成血亲骨肉也是如此吗?”
  这话一出,穆宜华又觉得自己问得可笑。
  她不是早就尝过骨肉分离之苦了吗?上天给了他们最亲密无间的联系,却也在一开始便注定了最惨烈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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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五,汴京大晴,金光映雪明星荧荧,犹如璀璨星河从御街一路铺到城郊。
  十里长亭,送不尽依依惜别情。
  宁之南眼角挂着泪,宁夫人抓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不停。
  “彭州地热潮湿,你自小长在汴京,难免水土不服,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定要好好看病吃药。你如今嫁人了,是个大人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辰光,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贺辰光郑重点头:“母亲您放心,我一定待阿南好。”
  穆宜华与宁之南二人相对而望,都强忍着眼泪笑看着对方。
  宁之南眼角红红,笑道:“你不许哭,你一哭我就也想哭,太丢人了。”
  穆宜华拭去眼泪,打了她一下:“我才没哭呢。”说罢,她将一个小盒子递了上去,“给你的,你好生收着。”
  宁之南惊讶的接过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只略旧的胡人磨喝乐,吹胡子瞪眼煞是滑稽。
  “你的还在?”宁之南惊呼,“我的都丢了……”
  穆同知被勾起回忆,也笑道:“你们两个因为这个磨喝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谁能想到小时候扯头发的两个小姑娘长大了竟这般要好。”
  宁之南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磨喝乐,眼泪又不争气地出来了。
  穆宜华立即调侃道:“这就是你小时候抢的那只!我如今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收着。若是再丢,我……我就……”
  “我就不理你了”这句话终究是咽在了口中,不舍得说出来。
  宁之南看着穆宜华,还是哭了。
  年少相伴,金兰之谊,经年不变,这样的情谊难得,可她们却真真切切地拥有彼此。
  穆宜华真切的觉得自己幸运。
  宁之南上前拥住她,声音哽咽:“我只望你过的好,只愿你过得好。”
  穆宜华拍了拍她的背:“我也是。”
  宁之南想起什么,有些置气地在她耳边轻声提醒:“男人不好,姐妹才是最好的。所以你要听姐妹的话。”
  穆宜华轻笑一声,哄她:“好好好,我们阿南天下第一好。”
  宁之南不想放开她,却也没有办法。
  她牵着穆宜华的手,郑重道:“万水千山,情谊依旧。”
  “嗯。”穆宜华也郑重回应,“白头如新。”
  宁之南深深地笑了:“倾盖如故。”
  贺辰光看着二人依依不舍,用手肘顶了顶左衷忻:“我们呢?”
  左衷忻嗤笑,故意调侃:“纵使相逢应不识罢。”
  众人闻言又笑。
  宁肃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催促着二人上车:“时辰也差不多了,再晚就赶不上黄昏到客栈了,早些启程吧。”
  贺辰光揽着宁之南上车,宁之南忽的回头,北风卷起她鬓边长发,迷了双眼。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抿上了唇,转身钻进马车中。
  马车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两道辙子,大地的那头是山,而山的那头又是什么?
  忽然,宁之南钻出马车的车窗,朝着仍旧立在亭中目送他们的人们大喊:“我们走了——你们要珍重啊——”
  要珍重啊,我爱的人。
  第60章
  新年的头几天一过完, 穆宜华便觉得日子清净了很多,也不知是不是宁之南离开的缘故,总觉得心境萧瑟了许多。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庭院里或者书房里看书看账册就能过一下午。
  宁之南临走前还给虞倩倩送去了新婚贺礼。穆宜华本以为自己的贺礼他们不收, 但宁家以后毕竟是帝姬的婆家, 虞府多少还是会给一点脸面收下的, 但还是没有。
  穆宜华真不知道要说他们固执还是蠢笨, 如此一遭,心中唯有对虞家还留有的一点心念,也只是虞倩倩了。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穆府一家三口在府中吃完饭便赶着车去御街上逛夜市。
  车水马龙,人人衣着锦绣, 满面春风,提着灯笼走街串巷, 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回京后第一次逛灯会,穆长青兴奋极了,拉着穆宜华东走西瞧, 看见什么买什么。穆宜华也不拘着他,左右每年就那么一次,让他开心最重要。
  明明出来时已经吃过饭, 但他还是买了满手的小吃, 连茴郎和春儿都快拿不过了。他吃着手中的芝麻白肉,眼尖忽然瞥见一个老虎灯, 将手中的吃食转身便塞进另一个小厮手中, 拉着穆宜华就跑:“姐姐姐姐, 我要那个灯笼,你帮我猜灯谜!”
  几人来到铺子前, 忽见左衷忻正一人独自闲逛,拿着挂在灯笼下的谜面细看。烛光映在他的面庞上,给他那白净清冷的五官添了几分暖色,眸中清亮,转头看见了他们。
  “左郎君!”穆长青跑上去抱住他,“你也来逛灯会吗!”
  左衷忻笑道:“是啊。”
  穆长青的眼睛在他周围滴溜溜一转:“上元佳节都是人约黄昏后,左郎君你怎么形单影只的?”
  左衷忻浅笑不答,穆宜华上前敲了敲穆长青的头顶:“胡言乱语。”
  她又转头对左衷忻说道:“这孩子在你这儿实在是太没规矩了,左郎君大可不必惯着他。”
  左衷忻望着她,含笑摇头。
  “上元节本就是团聚的日子,泰安若是无事,不如跟我们一处闲逛得了。”穆同知说道。
  左衷忻行完礼还没回答,便被穆长青拉着猜灯谜。
  他指了指老虎灯:“左郎君,我要这个,你帮我猜你帮我猜!你肯定能帮我猜到的,你可是状元郎啊!”
  “十文钱三次。”小贩笑说道。
  穆宜华刚要付钱,却被左衷忻拦下:“我来吧。”
  “这如何使得?”
  左衷忻直接将钱递给小贩:“就当是给长青的新年礼物。”
  穆长青兴奋大叫。
  他拿起第一个谜面,只见上头写道:层云隐去月当头 (打一字)。
  穆宜华点了点穆长青的脑袋:“你自己先想想。”
  穆长青托腮皱眉想了半晌没想出个所以然,眼巴巴地看向左衷忻。
  左衷忻笑了笑回答:“屑。”
  “哎哟,郎君猜得可真快啊。”小贩将老虎灯递给穆长青,“还有两次呢,郎君再猜猜?”
  穆长青拿着老虎灯又看中了另一个,正想说,却见左衷忻扭头问穆宜华道:“穆娘子想要哪个?”
  穆宜华有些受宠若惊,她指了指一盏普通的花灯:“就那个吧。”
  左衷忻没回答,他指着小贩身后最大的雕花百蝶马骑灯道:“那个如何?”
  小贩笑道:“郎君,那个和这些可不一样。那个得一百二十文钱,还得猜对三个谜面才行。”
  穆长青有些不乐意了:“三个谜面就三个谜面,我们左郎君可厉害了。”
  左衷忻也不等穆宜华答应,便将钱付给了小贩:“出题吧。”
  “好嘞,郎君请听好。这第一个谜面是,云上空闲月分明,打一字。”
  “昙花一现的昙。”
  “风动它不动它动风亦动,有风它不动无风它才动。打一物。”
  穆长青歪头:“嘶……就在我脑子里了,就在我脑子里了。”
  “摇扇。”左衷忻答。
  “对对对!哎呀,都怪左郎君回答得太快了,不然我一准能想到。”
  小贩笑着出第三题,他的眼睛在穆宜华与左衷忻二人之间逡巡一圈,含笑道:“春风点丹青,枝枝醉红霞。此霞非彩云,染红半边天。渔人乘舟随落英,路上行人忘还家。打一花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