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你们说我若是不选,就是对不起我父亲。可你们错了,你们一点儿都不了解我父亲……他宁可看着我一个人逍遥自在地过,也不愿意看见我变成倩倩、陆秀或是太子妃这样的女人,这样的下场!”
  “你……”
  “出去。”穆宜华隐含怒气,“自此后,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张尚宫心头一紧,她看着穆宜华忿忿森然的脸,攥紧了拳头:“好,好……这是你自己选的,你既然觉得自己能够独当一面,那便别后悔。”
  穆府重归沉寂,穆宜华看着张尚宫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失力颓然地摔坐在椅子上。她掩面嚎啕,将袖子都洇湿。
  张嬷嬷与春儿立在一边儿,不敢上前打扰只让她自己发泄个痛快。
  穆宜华哭得双手双脚,脸颊嘴唇都开始发麻,她的脸从双手中露出来,眼眶殷红。
  穆长青悄悄从屋外探头进来,穆宜华回头看他。他抿了抿唇,走进来,手上还端着一个盛着热水的水盆。
  “姐姐,擦脸。”穆长青递上干净的帕巾。
  穆宜华哭了一场,心头好受些,一阵洗漱完,穆长青又递上芙蓉膏。
  穆宜华哭笑不得,顺从地抹完脸,问道:“还要我做什么?”
  穆长青摇摇头,只说道:“以后我跟姐姐一起吃苦。天家冷待我们,我们也冷待他们,不过就是日子不好过些,我朝自开国来就立下规矩不杀文臣,又怎会杀我们?左右都死不了,怕什么?”
  穆长青能说出这番话,在场之人皆是震惊。他一定是想了很久很久的,穆宜华这样觉得,不禁有些心疼,揉了揉穆长青的脸,笑道:“姐姐还在呢,你个小孩子提什么死不死的?晦气,呸呸呸!”
  穆长青听话地“呸呸呸”。
  穆宜华笑了一下,心头又沉下去,她示意春儿关门,又将二人叫到跟前,郑重道:“父母不在,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有一件事,我心中百转千回,务必要让你们知道。”
  “三哥那日寻我,他想让我跟他走。”
  “去哪儿?”
  “不知道,但是一定离汴京很远很远。”
  “就……救你们两个人?”
  穆宜华点头。
  张嬷嬷惊道:“大姑娘这如何使得!这是……是私奔啊……”她掐低了声音。
  “您是相府贵女,他是亲王皇子,若是将来为天下人知晓,这是何等难堪之事啊!襄王殿下是男子,这世间对男子多是宽容,于他而言不过风流事一桩。与您而言,那便是身败名裂啊!何况,您与襄王日后恩爱也就罢了,可若是……若是……”张嬷嬷再难说下去,她紧紧地拉着穆宜华的手,“大姑娘,老身不才,但至少年岁大您些许,这世间之事也见的多了。私奔于女子而言,真是豪赌啊!”
  穆宜华回握住她的手:“嬷嬷,我知您心疼我,可三哥他愿意为我放下汴京的一切,他说只要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就自由了。我真的不想再待在这儿了,这里的一切都让我好痛苦……所有人都在逼我们,所有人……我真的好想离开这个地方,我受不了了!”
  “大姑娘,您要走就带我一起走吧!”春儿“噗通”一声跪在穆宜华面前哭道,“春儿自小陪伴姑娘,真的离不开您。”
  穆宜华扶起她:“你们别急,我们都是要一起走的。只不过府上还有许多事需要善后,该遣散的遣散,该合计的合计,等我们逃出汴京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便给你们送信,到时候你们便来寻我们。”
  “若是……若是……有人追上来了呢?怎么办?”
  穆宜华垂眸半刻,又不知是笃定还是侥幸,只说道:“三哥如今住在宫外,王府内外都是他自己的人,等宫里的人发现,我们怕不是早就已经跑到天涯海角了……”
  三人听完看着她,都不说话。
  穆宜华心中擂鼓,深吸一口气:“今日此举,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我为的是己心,问心无愧。”
  她看向穆长青,抚上他的脸:“长青,你跟姐姐一起走吗?”
  穆长青一把抱住穆宜华,他的身量已经比穆宜华高出许多,或许已经可以称之为男人。
  “姐姐你先走,我留在这里帮你善后。”
  穆宜华不放心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姐姐,你如今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的,但是这一次,我想帮你,所以你先走,若是皇家的人发现了,我帮你拖住他们。我一定会跟春儿姐姐和嬷嬷一起来找你的。”
  穆宜华看着面前三人,伤痕累累的心终于再一次体会到暖意。
  她含着泪郑重其辞:“多谢。”
  房门被打开,几人神色如常地从屋中走出来。
  张嬷嬷继续去管教下人,春儿则是转到厨房去看中午的饭菜,穆长青走进书房继续读书。
  一切如常。
  穆宜华给十月二十夜间值守小厮放了假,谁人也不会注意寂静夜色中,那几声微不可闻的叩门声。
  第78章
  十月的汴京下着微雨, 赵阔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穆府角门外,他一身玄色长袍,除去了所有首饰, 连发髻都只是用木簪子绾起来。
  他挎着包袱, 里面除了寻常不起眼的衣物, 还有前往杭州的路引和几张交子。
  他已经想好了, 不需要多大的宅子也不需要多么体面的身份,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住着普普通通的房子,前头用来开店经营,后头便是主屋。凭他和阿兆的能力, 即使未来的生活再也无法像如今这般大富大贵,但也是绝不可能吃苦的。
  他这样想着, 心中终于定了定,抬手叩门。
  三长三短,好似敲在他自己心上。
  夜色静谧,细雨如同棉丝一般落在他的发上肩上。他屏住了呼吸。
  角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赵阔连忙迎上去一把抱住穆宜华,长长叹了口气:“你来了。”
  穆宜华轻笑一声,回抱住他:“你还怕我不来吗?”
  赵阔不说话, 只是用越来越紧的拥抱回答她。
  穆宜华松开赵阔, 牵起他的手,认真地凝望着他:“别怕, 以后我们都在一起。”
  今夜的穆宜华荆钗布裙, 未施粉黛素面朝天, 可她眼中却不是懊悔、不是纠结,而是期盼与笃定。
  赵阔心中一软, 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吻,牵起她的手,转身跑进湿润的夜色中。
  汴京无有宵禁,天上下着小雨,街边铺子灯火通明,间或有几声吆喝要他们进店躲雨歇脚,赵阔一一道谢拒绝。
  他们沿着御街向城门走去,隐入匆匆忙忙的人群中,就好像他们本就是这世间庸庸碌碌的一员,是河边的渔民,是田间的农夫,是铺子里的商人,他们是这世间任何一个平凡百姓,独独不是皇子与贵眷。
  城门已在视野中,雨点开始变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石路上。
  赵阔拦住正要闭店商家,买下一把伞,那掌柜的劝道:“夜间下雨赶路不方便,郎君不若明早起来再走?”
  赵阔笑着摇了摇头,没说多余的话,便跑回穆宜华身边将伞撑了起来。他揽着她的肩,将伞往她那儿倾斜。
  穆宜华看着渐近的城门,心跳如擂鼓,她深呼吸道:“三哥……他们不会起疑心吧?”
  赵阔沉吟半晌,问道:“你包袱里都带了什么?”
  “我……几件衣裳首饰,还有一些盘缠,还有……还有……”
  赵阔看出她的难色,微微低头细心问道:“怎么了?”
  “我……我还带了你送我的钗子,凤凰衔珠步摇。我们雨夜出城已是蹊跷,他们若是有意搜查我们必定也是不能拒绝的。如今你我打扮如此朴素,那步摇太过贵重,一看就是皇亲贵胄才有的东西。若是被他们瞧见……会不会以为我们是偷了主家钱财的奴婢,把我们转送开封府?”
  赵阔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倏地用手揽了揽穆宜华,她听见自赵阔胸腔发出来的轻笑声。他又是欣喜又是感慨:“别怕别怕,我有路引,还有李青崖那厮的官印,李青崖是护军将军,他们的顶头上司,不可能不给我们放行的。”
  听赵阔说了这话,穆宜华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勉强放下一点。可令她惊奇的是,城门禁军并没有严格核查他们,连路引都只是瞟一眼就放他们出去了。
  穆宜华奇怪,回头又看了一眼问道:“夜间守城门乃是重事,怎么让老人小孩儿来值守呢?”
  方才他们路过时,偌大的城门不过就四人守着。两个打瞌睡,起来查他们的,一个是约莫五旬两鬓微霜的老兵,另一个则是不过十三四岁瘦骨嶙峋的新兵。
  实在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