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秋露没有理他,只瞥了一眼:“估值还得等我三叔来才行,我三叔和相公这几日回了绍兴,估计得等几天。”
  小黑有些不耐烦:“几天?就不能快点儿?”
  “那也行啊,你要是急着要钱,我给你估个价,但是不能保证准确,万一估低了也别怪我。我们这当铺也是远近闻名的良心商户了,你要是放到别的当铺去,指不定别人怎么宰你呢。我看你还是安心等着我三叔回来,这东西又不会跑了。”
  这东西是赃物,小黑自然想早点销赃,但是他看秋露的神色又觉得此物不凡,价格定是不菲,不愿意吃哑巴亏。思前想后,他下定决心:“行吧,那我就等!三天后我再拿着东西来找你们人总在了吧?”
  “你现在有住处?”秋露反问,“没有住处你就敢揣着这玩意儿到处跑?也不怕被人看见,杀了你把东西抢走。”
  “杀”字一出,小黑后脊背陡然发凉,他想起赌场里那群把他打得半死不活的人,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有这玩意儿,还不得杀人越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秋露:“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你把东西就留在我这里,我给你看着。左右你都是要当给我的,等他们回来,我直接拿给他们看,还方便。”
  小黑听这话立马不乐意:“把东西留你这儿,你要是占为己有了我找哪儿处说理去?”
  秋露摆摆手:“你放心,我给你立个字据,我们都签字画押。三日后你拿着字据来找我,东西保准还在。”
  说罢,她拿出笔墨纸砚和印泥推到小黑面前,让他自己拿主意。
  小黑思忖一番,突然走出店外找了个书生模样的人来,指着他说:“你写我信不过,就让他写。”
  文书既成,秋露与小黑共同签下名字按下手印,一式两份。小黑将文书对折藏进怀中,再三叮嘱:“你仔细将我东西藏好,有这文书在手,你若是将东西碰坏弄丢,就等着赔钱吧!”
  秋露目送小黑离去,看了眼天色,提前闭店,回到家中时带着孩子外出看郎中的冯子年也已在家,正拿着拨浪鼓哄孩子。
  秋露一手盒子一手纸张急匆匆跑到冯子年面前:“把孩子送去三叔家,你随我去个地方。”
  “做什么那么匆匆忙忙的?”冯子年不明所以。
  秋露收拾好东西拉他出门:“我怀疑大姑娘逃来汴京了。”
  夏日昼长,村舍升起袅袅炊烟,天边同挂日月。乡间阡陌鸡犬相闻,二人徇着小黑地契的地址找到他的屋子,远远地仿佛瞧见一男一女从田间小路上走来,男的不过十四五岁左右,围着身旁那女子又蹦又跳。
  秋露瞪大了眼睛,连忙拉着冯子年跑到一边躲起来,眼瞅着二人打开篱笆小门走进茅草屋。
  冯子年难以置信:“这……这是穆娘子?”
  秋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记忆中的穆宜华雍容端庄,风光无限,如何变成了这般荆钗布裙,乡野村妇?她到底在汴京城受了何等罪过才成了今日这副狼狈的样子?
  秋露与冯子年在夏日的夕阳中立了半晌,谁都不敢上前叩门。眼见着暮色将至,秋露心一横,几步上前“咚咚”地把门敲醒。
  “来了……”穆长青在屋中应声,打开门微微一愣,问道,“你们找谁?”
  “请问……穆宜华穆娘子是在这儿吗?”秋露问道。
  穆长青起了戒心,神色严肃:“你们是谁?”
  “小公子,我是秋露啊,您……不记得我了吗?”
  穆长青在脑海中搜寻着“秋露”这个名字,他恍惚记得从前家中好像有一个丫鬟叫这个名字,但面前这人是不是她,那就无从得知了。
  “长青,是谁啊?”穆宜华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腰间系着合围,长袖用襻膊束起,长发绾着,用一条水绿色的幞头包裹住,手中拿着的木勺子还沾着水,一身的烟火气。
  她走到院门前,眼前两人的样貌将她震住,良久她才无奈失笑,颔首垂眉复又掀起眼帘:“好久不见啊,秋露,冯郎君。”
  第97章
  暮色降临, 四人围坐在桌边,烛火微弱的光芒照着简单的四菜一汤,没什么肉食, 豆腐在汤水中漂浮着, 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热气氤氲, 虽是朴素但颇为温馨。
  秋露迟迟不敢动筷子, 只有意无意地瞟穆宜华,穆宜华感知到,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先吃饭吧。”
  “大姑娘……”
  “叫我穆娘子吧,你的身契已经不在穆家了, 两年前就不是穆家家仆了,如今又是明州城里排得上名号的当铺掌柜, 不必再如此称呼我了。”
  秋露嗫嚅着嘴唇没再说话,双手捧着饭碗微微颤抖,右手木然地将碗中米粒往嘴里拨。
  世事无常,今日你有登云高台明日顷刻塌, 今日他家屋漏袄破明日万千厦。
  秋露看见穆宜华手上红迹斑斑,心中五味杂陈。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秋露起身要帮忙收拾碗筷, 被穆宜华拦下。她想放下任由穆宜华打扫, 可心中仍旧不忍,还是跟着她到了院子里, 一同接水夹着皂角洗碗。
  冯子年帮着穆长青收衣服, 曾经的主仆二人便聊起天来——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穆宜华问道。
  “大姑娘, 小黑是你们邻居,对吗?他偷了你的钗子, 现在在我们那儿呢。”
  穆宜华惊愕:“在你们那儿?”
  她与长青到处寻找未果,便笃定了小黑拿走,可如今他这人不知去向,报不报官,他们碍于身份和物件,仍旧在权衡中。不承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钗子竟是自己回来了。
  “大姑娘放心,在我们那儿好好的呢。我使了个法子把东西留下了,那小子偷鸡摸狗肯定不是头一回了,我们到时候去报官,让左邻右舍都来诉苦作证,定将他拿下!”
  穆宜华将碗全部沥干,感激地笑看着秋露,颇为郑重道:“多谢……那东西,很重要。”
  “我知道,大姑娘,我知道。我在凤喙里头看见了您和襄王殿下的姓,我就知道这东西定是您的,所以晚上这才匆匆赶来,就想来看看,到底是不是您……”
  穆宜华颔首:“即使是我,你也不敢认了吧。”
  秋露垂着眉眼,心疼地要掉眼泪:“大姑娘……汴京之难,我们也有所耳闻,情状之惨烈,生死一线,他们还用贵眷抵金银给金人还债,太后太妃帝姬都不放过,简直是禽兽行径,为人所不能忍也。您能活着逃出来,秋露还能看见您,真是太好了……
  “当年您对我和冯郎私奔之事网开一面,还赐予我丰厚的嫁妆送我远嫁,秋露一直谨记在心,想着若是此生无缘报答,来世定要托生成牛马或是猫儿狗儿来您家中报恩。世事难料,竟让我在明州再次遇见了您,天灾人祸难防,但是老天爷让我们主仆二人相遇,是他再给我报恩的机会啊。”
  一番肺腑之言,听得在场之人无不动容,穆宜华也抹去眼角的泪,执起秋露的手感慨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当日让你和冯郎君走,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竟是全你们一番痴情。说句实话,我也有私心,我望着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你们若是成了,怕是其他有情人也能成,可……”穆宜华恍惚一阵,苦笑,“如今看你们过得好,那我的功德也算是圆满了。”
  “您的功德圆满了,如今便是轮到我们报恩了。”
  几人进屋,围着烛火坐下,秋露将自己这两年的生活娓娓道来。
  她与冯子年回到绍兴,冯家父母对她也是礼遇有加,二人成婚后,冯家三叔看中秋露在汴京的见识,想要培养他们一同做典当生意。二人权衡之下,跟随三叔来到明州,秋露识文断句勤奋好学,待人接物有礼有节十分得体,典当行的生意有了她的加持年年攀高,如今也是明州城数得上号的店铺。她与冯子年在去年诞育一子名曰冯延寿,三口之家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不知有多幸福。
  “我们现在日子安稳,就是帮着三叔把典当行做好,然后把孩子养大,不求别的,只求一家人平安健康。”秋露看着穆宜华,眼中尽是感激与温柔,“多亏了您,当年若不是您,我真的不敢奢望能有今日的日子。所以您如今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我开口,我都会帮您的!”
  遇见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不容易,穆宜华心中感慨颇多,心下细细思忖一番,抬头道:“小黑此人偷奸耍滑,暗地里没少算计我,如今又偷了我的东西,我定不能饶过他。可惜我在明州势单力薄,无亲无故,我那对钗子又贵重非常。以我如今的样子若说那对钗子是我的,官府恐是不信,何况……我只想把它们当做留念,不想让过多的人知道,易生事端。这件事上,恐还需要你们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