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会,三叔说竞者强也,比试一番才能知道谁是个中好手。”
  穆宜华的手指敲着桌案,良久抬起眼,眼底一片澄澈坚定:“好,那我就去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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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衡当开分店的消息在明州城不胫而走,人人都知晓这当铺前途大好,听闻要招账房先生,皆挤破了脑袋争相报名,无一不是三四十颇有经验的算账老手。
  秋露与冯三叔说了穆宜华此人,隐去其身世,只说是汴京逃亡而来的贵家娘子,统管家中财帛宝物,专心细致,见多识广。
  冯三叔认真听下来,蹙眉捋着胡须道:“贵家娘子必定娇生惯养,受得了为人使唤,替人算钱的苦?”
  秋露立即点头:“能啊,穆娘子从前在汴京的时候就十分能干,阖府上下都听她打点,是个有主意会做事的主儿,不似寻常闺秀娇惯,厉害得很!”
  冯三叔闻言瞥了秋露一眼:“你似乎对她颇为仰慕,在汴京时交集颇深?”
  秋露神色一怔,旋即笑道:“侄媳在汴京只是小小女使,哪能见着她们?只是有所耳闻,坊间都传这位穆娘子的能干。何况又是从汴京逃出来的,怪可怜的。三叔不是也说,英雄不问出身,能者居上,不若便给她这一次机会,让她试试吧?”
  冯三叔仍在犹豫。
  秋露眼睛一转,换了一副说辞:“三叔您想啊,我们开当铺的最重要的不就是眼光与诚信吗?她家中曾经富贵,见过的宝贝必定不少,加之她如今落难,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若是我们能做那个雪中送炭的人,那她的忠心与感激也是不可多得的财富啊。何况,也不是一定要她,我们不还要考试的吗?”
  秋露一再劝说,冯三叔也看出她心愿意,只想着此女子怕是与秋露的渊源颇深,又有过人才能才惹得她三番五次游说。这样想着,便也勉强点头答应。
  八月初七的早晨,穆宜华梳洗一番,本想着找几件得体好看的衣裳去充充门面,奈何囊中羞涩也只能作罢,只穿了一件素面抹胸和半袖纱衫,套了条鹅黄麻袴,用一根琉璃簪绾发便出门了。
  街市熙来攘往,冯三叔看着店中站着的应试者们,眼光瞥向门外。一年轻素丽的女子从外款款而来,妆容清淡,面不施粉,眉目亲和,让人望而生喜。
  店中另外的应试者们见着很是惊奇,他们有中年的有年轻的,但无一不是男子,见着这般年纪的姑娘出来露面谋生,还是账房先生。
  有不信,有轻视,有惊讶,又鄙夷,然而穆宜华却没有在乎他们的视线,走到冯三叔三人面前行了礼,笑道:“掌柜的好,我来应征账房先生。”
  “小姑娘识不识字啊?这儿可不是你嬉闹的地方,若是钱财不够花了回去找你家相公啊,叫你出来抛头露面算是怎么回事?”其中一应试者看见穆宜华纤瘦的模样便不将她放在眼里,嘲笑道。
  秋露一听这话颇为不满:“那我也是女子,照您这话,玉衡当我是不是也不该呆着?”
  那人见秋露发话,觍着脸笑道:“那秋掌柜您是又能耐的,这天底下有多少女人能像您这样呢?”
  呸!秋露在心中啐了他一口,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再继续发作。
  冯三叔瞧了那人一眼,嗤笑一声,摆手道:“刘邦发迹前不过一泗水亭亭长,韩信胯下之辱,司马迁腐刑难逃,但终究都是成了大事之人,可见这世间英雄有的是出身低微受非人磨难之人,只要志向远大,见识广博,必有腾飞鸿鹄之日。做我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眼界、见识、能力还有诚信,这位丈人输了前头两样,那后面的,也不必考究了吧。”
  冯三叔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在场应试之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方才讲话那人也想不到随口之言竟是让自己错失了这次机会,秋露瞪着他,没好气:“今日天气炎热,还是劳烦你跑一趟了。”
  那人红涨着脸,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抬头却见冯三叔面色不霁地盯着他,后脊背一凉,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冯三叔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让冯子年将账册搬上来。
  “这些是新抄的陈年旧账,半柱香的时间,看你们能算多少,越多越对者胜出。”
  店中无人言语,只有算盘拨动的当啷声。穆宜华先是将正本账册前后翻阅了一下,这本账分为十二月,每日记上物品转手与收购的名目和价格,月底结余盈利。半柱香,看这账本的厚度,她能算到四个月的。
  拨算盘与她而言可是太容易了,对着明细一个个算下来不是难事,只要稍微仔细一点,常年算账之人大都不会出错,可若真是这样,冯三叔设这一关卡的意义又何在呢?
  她边算边瞟那些物件儿的名字,有好有坏,只一样东西瞬间撞进她的眼睛里——白玉玛瑙璎珞,进价十五两,出价二十五两。
  穆宜华没多想,顺手在那儿圈了一下。
  冯三叔眯了眯眼,将目光瞥向站在一旁的秋露:“有没有做掩耳盗铃之事?”
  秋露倒吸一口气:“万万不敢。”
  “哼……谅你也不敢。”
  半柱香燃尽,检验试题,剔除三人,还剩下三个。
  冯三叔将几人的账册拿起来端详,点评道:“李师傅和张师傅是老师傅了啊,算得是又快又准。穆娘子虽年轻,但是这算数也是顶好,只是效速上略逊一筹,不过……有一件事你们三人中只有穆娘子发现了。”
  他举着账册上穆宜华画出来的那个圈:“这笔出账是错的,白玉玛瑙璎珞,不管这件东西做工有多粗糙,但是只要有白玉与玛瑙这两样东西,它的出价就不可能只有二十五两。”
  “这种姑娘戴的东西我们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另外两个师傅开始抱怨,“再者说了,若是在寻常日子里,那我们全部算完还是会回头看一遍的嘛。”
  冯三叔也没反驳,只笑道:“两位师傅言之有理,不过二位也不必心急,我们还有第二轮比试。要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眼光是最最重要的,收上来的是寻常物件也就罢了,若是主顾说他们的东西是秦代的,是汉代的,是唐代的,那我们这双眼睛可就要看仔细了。”
  冯子年搬出店中的几件器物放在当中,分别是一个香炉,一件银香囊,一件双鱼玉佩和一卷未展开的画卷。
  “这几样东西,有古时候的也有现在的,有作伪的也有真品的,就看三位如何甄别了。”
  那两位老师傅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穆宜华。穆宜华站着不动,伸手示意他们先去:“两位老丈人先请吧。”
  张师傅心一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几步上前俯身查看,他端详一会儿,指着双鱼玉佩道:“这个是唐代的,是不是?”
  冯子年笑着摇了摇头,张师傅不甘心地还想再试试,李师傅也上前细看,又指着香炉道:“那这个是汉代的。”
  “你确定?”冯子年反问。
  “我确定!”李师傅突然自信,“这个就是汉代的,而且是个真品!”
  穆宜华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又觉失态连忙捂住了嘴巴。
  “你笑什么笑,有本事你来认!我就还不信你一个小娘子见识还比我们多!”
  这话刺耳,听得穆宜华心中不悦,她上前一件一件器物过目,看了一圈,仰起头来,嘴角带笑:“这香炉确实汉代的,不过是作伪的赝品,这银香囊确是唐代真品,而这双鱼玉佩应当是现在寻常女子的饰品吧。还有这副画……”
  穆宜华看向三人询问:“不若将这画打开来,让我瞧瞧?”
  冯三叔应允,秋露与冯子年二人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展开。
  画卷偶有残破,似是被火燎了,穆宜华盯着画中人,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生气,徒留一副躯壳立在那儿。
  “穆娘子,穆娘子!”冯子年喊她,“你怎么了?”
  穆宜华吸气犹如回魂,她艰难地笑道:“这画是前几年刚画的。”
  冯三叔听罢,心中惊讶又赞许,这女子衣着普通,可眼光却如此狠毒,一眼定乾坤,每一件的底细都被她摸得清清楚楚。
  “敢问穆娘子,是如何一眼甄别的?尤其是那个香炉,这可是我们这儿一等一的作伪高手做出来的。”冯三叔真是太好奇了,饶是鉴宝老手的他,也不敢一眼下定论。
  穆宜华面上无甚波澜,甚是谦虚地说道:“妾身不懂鉴宝,只是曾经出身富贵之家,觉得这东西……和以前家中放着的,不一样罢了。”
  第99章
  穆宜华留了下来, 冯三叔对她好奇极了,想问她身世,却又怕触及伤口, 只好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