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这孩子般郑重的承诺,听得穆宜华心里发暖又开心,她拍了拍乔擢英的臂膀:“好啊,姐姐知道了,赶紧回去吧。”
  乔擢英转身走到巷子里,又回头看穆宜华,他咧开嘴,眼睛里盛满了喜悦。
  送走乔擢英,穆长青也从厨房里洗好碗出来。他将穆宜华拉到自己房中,一边擦手一边轻声说:“姐姐,你猜今日擢英跟我说了什么?”
  穆宜华蹙了蹙眉:“做什么神神秘秘的?有话快说!”
  穆长青将所有有关柳家之事和盘托出,末了还补了句“一家饭怎么还养出两种人啊”。
  “这柳昌邑确实不像话,但这柳如眉……”穆宜华还没作声,穆长青就把话茬接了过去。
  “我觉得柳娘子,比她哥哥好多了。”
  穆宜华上下打量一圈,警告他:“我告诉你啊,问问可以,但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我们与柳家的关系,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嘛。”
  “还有,也不可以私底下打听人家姑娘的事情。身为书者得遇知己千载难逢,我知道你不舍得不联系人家。但是在你心中那是你表妹,在人家眼里你只是个陌生的外男。多打听,你自然无事,但人家姑娘必定会在背后遭受他人非议,所以——”穆宜华指了指他,“明白吗?”
  穆长青心领神会,点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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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宜华到汪宅时,汪其越正在庭院中作画,见她来了,便搁下笔墨,抬手示意她来画。
  穆宜华没有推辞,从善如流。汪其越画的是院中菊花,凤凰振羽、枫林松针、抚醉归……汪其越偏爱绚丽多姿的菊,穆宜华勾线轻巧,设色鲜明,不求复杂只求貌似传神,不多时便画完一副。
  汪其越凑近前看看,赞叹:“还得是你来啊。”
  穆宜华颔首浅笑:“汪老板谬赞了。”
  汪其越带着她一同到屋里坐下:“你许久没来了,连《儿女英雄传》的刊印都不选我们家的书局,今日又来,是为何事啊?”
  汪其越这话阴阳怪气的,穆宜华不理他,直截了当说明来意。
  他细细思忖一番,命人将茶业的账目拿来翻看,抬眼看着穆宜华。
  穆宜华已经准备好了万全之策,任他问什么问题,她的都能回答出来。
  “那个乔家……和你是什么关系?”
  穆宜华听闻一时语塞,迟疑答道:“哦……就是以前在汴京时见过几面的故交,他们的二少东家乔擢英是我弟弟同窗。”
  汪其越沉默,问的问题牛头不对马嘴:“他们二少东家几岁?”
  “十七。”
  那还是个孩子,汪其越想。他还想问大少东家的年龄,可又怕惹穆宜华厌烦,是以换了个话题:“是个好法子,得空找个日子,我与他们乔家二郎见个面。”
  穆宜华见汪其越答应,松了口气:“多谢汪老板。”
  汪其越端起茶盏吹了吹:“这笔生意若是做成,你要不要抽成?”
  抽成?这字眼一钻进穆宜华的耳朵里,她就想点头,但她忍住了。
  “不必,我没出钱没出力,不过就是牵个线搭个桥,不敢要功劳。”
  汪其越见她收敛,觉得可爱又好笑:“这回怎么不要了?以前可是掉进钱眼儿的人啊。怎么,我的钱不敢收?还是不好意思收?”
  他们俩之前的事如今若是要拿出来重新说那就太尴尬了,穆宜华笑了笑:“那叫什么话,只是不管是汪老板还是乔家,都对我助益良多。做生意谁不图钱,但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拎得清,不该拿的就不拿。”
  汪其越看着她真诚的面庞,又一次惋惜那没能成功的姻缘。
  “若是汪老板真想给我什么……不若就跟我讲讲明州那些厉害的富豪吧。就当是让我见见世面,看我到底能不能变得跟他们一样。”穆宜华带着玩笑说道。
  汪其越也乐了:“行啊,你想听谁的?”
  “汪老板你们家我就不必知晓了,乔家董家我也熟悉……对了,我此前听人说起过鄞县的柳家,听说他们家很是辉煌。”
  汪其越面色微微一愣,叹道:“那是以前了,柳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所有人都难望其项背,可如今……”
  话未完,穆宜华便已知其大概。
  那柳靖远是向来不精于此道的,当年柳岚病逝,他骤然接手生意,本只是个挥霍无度的纨绔根本管不住手底下的人。不是瓷窑的工人出问题,就是海船长期不检修,被市舶司核查后非但不听从,竟仍旧偷偷运送货物。市舶司一怒之下便没收了柳家的出海公凭。
  正店也是如此,酒税交得稀里糊涂,被都酒务查封后,正店便也通过买扑给了别家。
  海船贸易和酒商这两个大头收入停滞,如今只剩下瓷窑和几个丝绸店在经营。海船如今还停泊在港口,说是在检修,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了。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他们再如此奢靡下去,僵不僵也是时间问题。
  穆宜华听罢,良久沉吟。汪其越见她神色凝重,叹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何况后代不济,同族相妒,出事也是迟早的事。”
  “同族相妒?”
  “你想来不知,柳家如今的家主……身世不好,族中之人虽然仍旧认他,但多少都有些看不起他。奈何他们家有金屋银屋,如今还捧着他们,等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害他最深的必定不是我们这些竞争对手,而是他们的身边亲人啊。”
  穆宜华沉默,汪其越又道:“你倒是对柳家之事颇感兴趣。”
  穆宜华玩笑道:“那还不是为了帮您找找有什么可以从他们嘴里拿过来的生意,来报答您的知遇之恩?”
  汪其越轻笑一声:“如何报答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穆宜华垂首不言。
  汪其越知她不会有答复,叹了口气,转而问道:“不说这个。有一事,我想问你。王爷出征在即,奈何国库空虚,军饷不足。听知府说,杭州那边马上要来一个姓左的钦差收军饷,好听些是大家义举资军,百姓们能出则出,交一点给官府,但是大头肯定还是得我们这些富商出。我就想问问你,若是你,你会如何躲过去啊?”
  第117章
  “躲过去?”穆宜华笑着反问, “这是出头的好机会,汪老板这样聪明的人如何回想着躲过去呢?”
  这群富商们平日里赚钱敛财习惯了,有些人连昧良心的国难财都敢发, 买一幅画都能一掷千金, 如今战事当头让他们拿出点东西却都又不肯。穆宜华虽说现下也是平头百姓, 但是在国事上, 她永远与左衷忻赵阔站在一起。
  这钱,她还就得让汪其越出了。不仅是他汪其越,明州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必须给她出!
  “穆娘子有所不知啊,这义捐资军之事从古至今都有,但到底有多少钱真正用到了军饷上了呢?还不是层层克扣, 都去了那些达官显贵的腰包里了?若我们真要资军,倒不如自己背上粮食去前线犒劳将士们。并非我一人这么想, 你去整个明州城问一圈,大家伙都这么想。”
  原来汪其越担心的是这一出。
  穆宜华眼睛滴溜溜一转,跟他分析道:“汪老板您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您要知道, 如今我们资的军不是别人,是当今官家的胞弟,襄王殿下, 谁敢克扣襄王殿下军队的粮饷?何况还是左衷忻左大人亲自前来, 那左大人可是在汴京时就跟在王爷身后的亲信,朝中如今谁敢给他脸色?若是您同其他豪绅们一样不愿资军, 不愿拿出钱来, 到时候左大人记你们一笔, 去王爷面前告状,那您是赚多少钱都赚不回来您在王爷面前的名声了。
  “您也知道我是从汴京逃出来的, 此前我们家也算富裕,王爷的威名和为人我也是知晓一些的。他有情有义,忠君爱民,说要打仗收复失地,那这笔钱就一定是拿去打仗的,绝不会作他用。
  “何况您要知道,此次是左大人来,就算你们想躲也是躲不过的,与其搪塞,不如带头捐钱。到时候左大人手上的功劳簿一拿上去,您就是头等功啊。”
  穆宜华一顿劝解,听得汪其越有些恍惚:“所以你的意思是,不仅要捐还要捐得多捐得快?”
  “就是如此!”穆宜华又道,“汪老板不必担心我诓你,我也会捐。虽比不上你们家大业大,但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汪其越笑着摇了摇头:“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我很少见你为一件事如此信誓旦旦。”
  穆宜华垂首:“国难当头,无人能幸免。若是我们能为国朝做些什么,也是我们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