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她要的,是永无后患。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那么大那么阔绰的家族,只有从里面开始烂才是最好击溃的。他们早已危如累卵,穆宜华不过就是轻轻一推,他们便一夕顷刻,高楼倾塌。
  董芳延托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了,把穆宜华杀了吗?有用吗?终究是他们错在先。他们错在先。
  穆长青看着董芳延离开,拿着锄头牵着发财从房间里出来,他探头探脑:“幸亏没动手,你们方才吵得好凶,我都做好准备了。”
  穆宜华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姐姐,你真的想好了?”穆长青问道,“柳家……”
  “我要柳家的家产。”穆宜华目视前方,却不知道在看什么,语气沉稳又坚定,“这世间的一切根本不能依靠他人慈悲忍让,只能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即使背负骂名羞辱,我也要将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抢过来,所有人都挡不住我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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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菁华书局重新开张,穆宜华的生意终于步上正轨,穆长青也继续回到学堂上学,春儿在家中安胎。左衷忻已在明州逗留多日,终是到了该走的时候。
  那日穆宜华站在他身前,挽留也不是不挽留也不是。
  “这回要去哪里?”穆宜华问道。
  “襄阳。”左衷忻回道,“襄王殿下、越将军李将军都在那里等着我。”
  穆宜华垂眸:“你实在不该为我来到这儿……”
  “你不必自责,我来明州,殿下也是准许的。寿州大捷,他前往襄王府与金人做最后的清算,我启程后直奔襄阳府与他们会合便可,并不麻烦。”左衷忻道,“何况……若是他知道你还活着,说不定自己就直接过来了。”
  穆宜华失笑:“三哥是个以社稷为重的人,才不会为我这样。”
  左衷忻眯眼:“那看来在下在穆娘子心中是个昏聩之人了?”
  “哎呀!”穆宜华打了他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谢谢。”
  左衷忻垂眸看着她,柔情似水,浅浅一笑:“你自己数数你跟我说了多少遍谢谢了?日后我再帮你,我也就不要这口头感谢了,我要真真切切的感谢。”
  穆宜华眼睛一转,瞧着他,轻声问道:“那你要什么答谢?”
  四下一时无话,二人面面相觑,穆宜华能看见他轻颤的眼睫,听见他微变的呼吸,秋风带来他身上的气息,清淡好闻。
  左衷忻没有说话,忽然抬手在穆宜华的额头上轻轻一弹。
  “啊。”穆宜华捂住脑袋,“你打我干什么?”
  “先欠着吧。”左衷忻笑道,“总有能问你拿的时候。”
  穆宜华看着他,抿抿唇:“为什么不想就要呢?”
  左衷忻失语,他张了张口,想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宋金交战多年,谁都不知道战争会不会结束,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或者说是……能不能活下来。
  一切都是未知的,不定的。
  穆宜华此生已经受够了生离死别,他不想让她再受牵绊再伤心了。
  不许诺,若是他遭逢不测,她或许还能从过往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若是现在就许诺了,那于她而言,又是一份痛苦的回忆。
  他不想让她如此煎熬。
  他就想让她开开心心的,自由自在的。
  “如今你在这里,我总是会回来的,又何必拘泥于朝朝暮暮?”左衷忻望着她,“你不相信我吗?”
  穆宜华若是不相信也没有办法,为了江山社稷,他是必定要离开的。
  千山万水路迢迢,形单影只念遥遥。
  她能做的,也只有千里寄音信,唯愿平安了。
  左衷忻的离开,让穆宅安静不少,又恰逢明州入冬,连着穆宜华整个人都变得萧索了一些。
  穆长青不想看姐姐这样,便要春儿拉着穆宜华一起做针线给即将出世的小宝宝做衣服。穆宜华哪会这么细致的活,学了半天就不学了。可一闲下来,她的眉眼又耷拉着,除了算账,其余的时间就是看天看云看猫看狗。
  穆宜华眼中无光,可谁都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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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长青下学早,绕了些路去前街药铺拿春儿的安胎药,正要走却见一眼熟的丫鬟走进来,低声同掌柜的交代了几句便立在一旁等药。
  穆长青上前几步将人认出,惊呼:“妙音?”
  妙音扭头一看竟是穆长青,脸颊一垮,狠狠地等了他一眼,拿上药便走。
  穆长青觉出不对,连忙上前拉住她:“怎么了?你们家姑娘生病了?”
  妙音一甩手,没好气道:“我看在我们家姑娘的面子上叫您一声表少爷,不然要是我自己的意思,根本懒怠搭理你。”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妙音就是那会儿给穆长青和柳如眉传信的贴身丫鬟,对柳如眉百依百顺,心热的很。往常送信时,妙音都是对穆长青好言好语好脸色,今日见她这般愠色,必定是柳如眉出了什么事情。
  妙音嘴巴一瘪,话还没说,眼泪倒是先出来了:“我们姑娘……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们姑娘被打了!半张脸都肿起来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一头蠢驴!每天只会嗷嗷叫,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穆长青百口莫辩,只好先问柳如眉近况,“那,那表妹她现在怎么样了?”
  “表妹?什么表妹?谁是你表妹!我们家姑娘有你这样的表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穆长青听见这话心里来气,小声嘀咕:“那我们家摊上你们这样的舅家还倒了八辈子血霉呢……”
  “你……”妙音耳尖一下子就听见了,直接将药包往穆长青身上甩,“好啊!我如今算是看透你了!我本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书读得不错,人也长得还行,可就因着这一层稀奇古怪的亲戚关系,我只好叫我们家姑娘别再惦念。现在看来,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货,是我们姑娘看走了眼!我今儿就去告诉她,好叫她断了这个念想!”
  妙音一连串儿的话砸在穆长青身上,让他有些发蒙:“你,你说什么?谁惦念谁?”
  “呸!”妙音啐了他一口,“哪有谁惦念谁?没有!只有吕洞宾惦念那只咬他的狗!”
  穆长青话有点说不囫囵:“你等等,你……你告诉我她伤哪儿了?哦哦哦,脸是不是?她是不是被柳靖远打了?还是柳昌邑?这两个没一个好东西!”
  “谁准许你这般说我们主君的话!”
  这回穆长青理直气壮起来:“我告诉你,你们柳家只有你姑娘是好的,别的一个都不好。你且告诉我她是因为我才被打骂的,对吧?”
  妙音抹眼泪:“姑娘与你通信的信件被大公子翻找出来了,一把火全烧了,还有你写的那两本书。就连姑娘去穆宅看过你们,老爷和公子也都知道了……”
  听完这话,穆长青怒从心中来,他咬牙切齿:“为了这么点事儿就把自己女儿打得那么狠!妙音,今日你告诉我这件事,我心中必定记着。一会儿我再给你们买点药膏,你回去让你们家姑娘用着,若是不够了,用着好与不好都要告诉我。还有,你……你替我给她带句话,是我对不住她,我也不奢求她原谅我,但我一定会帮她的!我也知道,柳家做的事与她无关,我……我是一直记着她的好的。”
  这话奇怪,像个负心汉决计要负责一般视死如归。妙音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见他从药铺出来,往她手里又塞了几盒药膏:“掌柜的说这些都好用,你且拿去给她用着。你好好照顾她。”
  妙音也不推辞,垮着脸接过药膏:“照顾姑娘是我分内之事,哪用得着你这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表少爷吩咐。”
  穆长青带着一肚子气和疲惫回到家中,穆宜华正在给发财顺毛,两只猫一只趴在穆宜华脚边,一只趴在她背上。招财见穆长青来了,便从穆宜华的背上跳下屁颠颠儿地跑去蹭穆长青。
  可穆长青没有像往日那般将它抱在怀里摸,而是叹了口气将安胎药放好,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穆宜华与春儿察觉出不对劲,她起身去穆长青屋中问道:“怎么了?”
  穆长青对穆宜华向来不藏事儿,他兴致不高:“我在药店遇着妙音,如眉和我的事……柳家知道了。”
  穆宜华轻笑:“这话听着怎么像你们私定终身决计私奔而后被捉住了?”
  穆长青“啊呀”一声,烦躁地揉自己的脑袋:“她被她父兄打了!”
  穆宜华脸色一变:“就为了这些事儿?”
  “真是什么样的一家人啊……”穆长青叹气,他仰头看着姐姐,“姐姐,柳家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