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啊……啊……大……大娘……”余庆咿呀学语,好不容易蹦出来几个字, 听得在场之人纷纷呆愣。
  穆宜华惊道:“安安会说话了?”
  春儿也有些失语:“我……我不知道啊……刚会说啊!”
  “啊!啊!安安会说话了啊!啊啊啊啊!”
  “安安, 叫我, 叫我舅舅。来跟我学,舅……舅……这个是舅……母……”
  柳如眉红着脸拍了一下穆长青:“说谁是舅母呢!”
  “你啊!”穆长青理直气壮。
  “好啦……有的是时候叫你舅舅, 何苦为难一个一岁的孩子。”穆宜华怨道。
  乔擢英也刚与父母寒暄完,笑着走了过来:“我们这回赚了好多钱呢。日本那边特别喜欢我的绸缎和瓷器,还有几个大名争着抢着要我们的东西,差点打起来。”
  穆宜华道:“我都没想到我们的货物竟如此受欢迎。那儿的人还特别崇拜我们,执意送了我们好多东西,等回家分与你们。”
  穆长青有些羡慕:“擢英都出海了,我以后也要出海。”
  穆宜华摸着他的脸笑道:“以后啊,有的是机会。”
  出海的人藏了满肚子的故事讲给没出海的人听。
  穆宅留守的三个人连饭都不想吃了,只想听穆宜华将沿路的见闻尽数倒给他们。穆长青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孔夫子听周乐三日不知肉味,有这样好的乐曲,这样好的故事,谁还惦记吃饭啊!
  “还有呢还有呢?”穆长青拉着穆宜华的手不让她去厨房找吃的,“你还没讲完呢!光源氏娶了女三宫以后紫姬怎么样了?”
  穆宜华实在是饿死了,她一边挣脱穆长青的手一边往外走:“死了死了,全部都死光了,光源氏也死了。”
  这不是穆长青要的答案,他一瞬间呆愣住,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这样?”
  “为何不会?那紫姬就是光源氏养大的人偶,光源氏娶了别人,她自然伤心欲绝啊。”春儿叹道,“果然男人有钱有权就变坏。”
  穆长青叹气:“紫姬聪慧,若不一门心思系于光源氏,左右都能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穆宜华从厨房拿了吃的回来:“那儿的女子过得不如我们,除了从父从夫别的什么也做不了。紫式部能写出《源氏物语》已是不易,紫姬的悲剧也是无药可解的。她终生都生活在光源氏的阴影之下,最后违背光源氏的意愿出家,于她而言已是最叛逆的行为了。”
  穆长青听见这话“呲溜”一下站起来:“她没死?只是出家了?”
  “出家了以后才死的。”
  穆长青:“……”
  故事讲完,穆宜华又将从日本带来的玩意儿统统分给他们,榉木绣球竹蜻蜓是给余庆的,物语和歌是给长青的,剩下还有几件吴服首饰带来给他们瞧个新鲜,毕竟这东西要说布料做工,那是远远比不上他们大宋的。
  出海一趟,所见所闻不少,钱财更是赚得盆满钵满。穆宜华算完帐,跟他们比了个手势,穆长青当即抓住穆宜华的胳膊大喊:“换宅子!换宅子!我要住大宅子!”
  穆宜华无有不应,带着全家人去明州城最好地段看屋,要了间靠山傍水的四进院落。那屋子的格局有点像他们在汴京的府邸,就是花园有点小,穆宜华打算拆了重建,弄一个水榭楼台。
  宅子大了,房间自然也多,穆长青终于可以从菁华书局的二楼搬回家团聚。几人将主卧留给穆宜华,各自挑好房间,开心地在宅子里跑来跑去。
  这间宅子落定得很快,与牙人和保人签完合契,穆宜华便雇了木匠来打橱柜书架和床榻,还有女使小厮,扫洒的,做饭的,看门的,守卫的,一切就绪,只等他们搬进去。
  老宅子里的最后一个除夕,旧人旧物,新年新景。
  穆宜华二十三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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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菁华书局重修开张,店面比原先大了一倍,还雇了掌柜伙计。书籍上新,令人应接不暇。
  穆宜华得空来店里转一圈,看看账问问情况,催了催县学府学书籍的印刷进度,便上二楼喝茶休息去了。
  下午一觉睡醒,又拿着茶盏漱了漱口便下楼想去接长青下学,却见店中客人零散,有两人正拿着《儿女英雄传》嘀咕——
  “我看这茵娘啊,不由得就想起一个人——襄王妃,你看像不像?”那人指着书中一处,“茵娘被人掳走,后又被救回来。霍樵助王爷打得胜仗,王爷要封他为侯,还要给他赐婚。霍樵以已有茵娘拒绝。因茵娘被掳,不知清白与否,属下们便劝霍樵放弃茵娘。霍樵却说,人之贵贱不在身而在心,纵使尔等华服官袍加身,也不及茵娘为国为民之心。你看看,像不像?太像了!”
  “嘿,你还真别说,真是像啊。但也就是话本子写写,虽说襄王表面上接纳了王妃,那说不准就是给辛家面子呢?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妻子和他人有染,何况那人还是金军王爷!要我说啊,这襄王妃也真是不识相,她若真为自己丈夫儿子着想,就应该死在金国,既全了自己的贞洁气节,又博得了好名声,何苦回来?说到底就是贪生怕死,这才愿意委身金人。”
  “谁说不是呢!”
  “我说不是!”穆宜华站在台阶上大声一吼,怒目圆瞪,恶狠狠地盯着那两个人缓缓下楼,“你说襄王妃贪生怕死才委身金人,那我问你们,你们不贪生怕死吗?你们若是勇敢,何不去襄阳投军,与金人殊死搏斗,将那些被金人掳去的人统统救回来?你们要是有气节,何不再金人破明州城门之时就学屈原投江自尽,全了你们的一番热血?
  “你们在这里,穿着好衣服,过着好日子,不懂得心疼惋惜那些被金人摧残的同胞,还有脸骂他们不要脸?汴京之难多少女子被俘,是她们自愿的?那些朝臣用自己的母亲姐妹女儿做筹码的时候有想过自己的气节在哪里吗?”
  那人被穆宜华骂得无地自容,却不甘又反驳:“那……那她到底还是委身金人了啊,她还给金人生了孩子!”
  “你看见了?你去金国问得完颜宗息还是去地底下问得完颜宗息?是你把他的头颅砍下前问他的吗?是你吗?从金国跑回来你知道要受多少苦吗?若是能活着回家,谁又想死呢?你想吗?口口声声贞洁气节,你的气节在女人□□里吗?”穆宜华冷笑,“呵,我竟不知现在我们女人在你们眼里竟如此有用了,不是你们说红颜祸水,无才无德女子小人的时候了?”
  “你……你……”那人面色涨红百口莫辩。
  穆宜华可没耐心等他反应,挥手一招呼伙计,指着那两个人说道:“把他们给我赶出去!再把他们给我画下来,贴在我们穆家柳家每一处商号店铺,但凡他们去了其中一家,就给我打出去!”
  第149章
  那一吼之后, 那二人便不敢再来,而穆宜华则是加印《儿女英雄传》,好似要全明州城的人都看过才罢休。
  可她止得住自己辖下的流言蜚语, 却也是挡不住坊间的传言。有传闻, 说襄王妃回家后问心有愧, 日夜难寐, 几次三番想寻死都被家人阻拦。
  辛秉逸想寻死吗?想过,不过那是在金国的时候,如今回了家,见着了孩子,她只想好好活下去, 陪着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
  可辛家的人似乎不愿意见着她。她已返京十数日,却不见辛家女眷前来慰问探看, 甚至连让仆人递信寒暄都没有。
  这让她不由得生出些许心思,一会儿反省一会儿自厌,每到深夜便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孩子不认得她,直到今日一声母亲也不愿意喊她;皇帝不召见她, 族人不待见她,连下人对她也是时而理睬时而漠视,唯有百清心疼她。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可她至少活下来了, 至少是活着回家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
  宫里破天荒地送来请柬, 说是春日花开,贵妃邀请各家女眷进宫吃酒游春。辛秉逸受宠若惊, 她想好好梳妆打扮一番, 奈何请柬送来的时间太晚, 她都没来得及做件新衣裳便匆匆进宫。
  马车一路驶到宫门口,百清唤她下车, 辛秉逸却犹犹豫豫,撑着门框半天不敢出去。
  百清将帘子掀起一条缝:“娘娘,该下车了。”
  辛秉逸抿抿唇,良久才说道:“要不我们回去吧?就说……说我身体忽感不适,怕绕了他们兴致。”
  百清闻言心中一阵酸楚,她有些憋不住气:“那些人惯会嚼舌根的,若是娘娘半路折返,他们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您呢……”
  辛秉逸欲言又止,仍旧是不敢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