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穆长青有些犹疑:“杭州那么多人……万一碰巧遇见一个认识我们的怎么办?”
  穆宜华愣了愣,她完全没想到这茬。在乡野待久了,她好似已经融入其中——自己就是个平头老百姓,哪会去想那些权贵将自己认出来可怎么办?
  “碰见就碰见呗,我们又不是逃犯,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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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穆宜华与穆长青行舟河上,停泊码头下了船,二人仰头见高楼,无不感叹杭州繁华。
  “姐姐,我还以为我到汴京了……”穆长青东张西望,“这儿的东西竟是比汴京集市上的还多还漂亮!”
  暖风醉人,花红柳绿,行人如织,欢声笑语、吆喝唱卖不绝于耳,连穆宜华都生出了恍惚之感。怪不得别人将杭州作汴州,这扑面而来的祥和之感,又有谁会相信这个国家正饱受战争的纷扰与痛苦呢?
  穆宜华拿出拜访名单,一家家问路过去。到底是出了名的地方,随便找一个人都能给他们清楚地指路,只不过一上午的时间就已经走完两家。正店的菜品,酒品,伙计人数以及阁楼布局都被一一记下。穆宜华还询问了好几桌刚吃完饭的顾客为什么喜欢这几家店,有说菜肴酒水好的,喜欢装潢氛围的,觉得伙计待客周到的,甚至还有觉得掌柜好看的。
  穆宜华记录研究完,发现但凡是能经营好的正店,大都占了这几条,不过最最重要的还是菜肴美味价格实惠。
  二人又对正店落脚点进行了研究和采风,发现只要是生意好的店通行都方便,不是临河就是临街。个别有坐落在犄角旮旯处生意又好的,那都是有自己独门秘方的,全杭州除了他们这一家就没有第二家能做出这道菜的。
  穆宜华在纸上写完最后一笔,拍了拍穆长青的背:“行了,今日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吴山脚下找间客栈住下,明日再去别家看看。”
  穆长青应声,麻利地收拾好东西继续赶路。
  他们套了辆驴车慢悠悠地走在山间小径上,春日的江南凉爽和煦,最适合打盹。姐弟二人互相依偎着小憩,驴车却忽然一停,将二人摔得四仰八叉。
  穆长青揉着被撞疼的脑袋朝外喊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前面的河里好像有人……好像是个女人要跳河!”车夫立即下马冲上前去大喊,“喂——姑娘!姑娘!”
  穆宜华也一下惊醒,拉着弟弟下了车去看,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女人正一步步缓缓地走进河流中心,对他们的劝阻充耳不闻。
  穆长青大喊一声,脱掉鞋子外裳一下子扑进河里:“你不要死啊!这位姑娘你不要想不开啊啊啊啊!人生还有很多很美好的事情啊啊啊!不要死!”
  他从后一把抱住那女人使劲往后拖,女人显然不愿意跟他走,四肢挣扎扑腾,奋力抵抗着穆长青的力道。
  “我去这女人力气怎么那么大……”穆长青不甘示弱,抓住她两条手臂就往后扽。
  女人身体突然后仰,穆长青看清面容后陡然震住。他朝着穆宜华大喊:“姐姐!是辛娘子!是辛娘子!”
  穆宜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蹚进河里将穆长青和辛秉逸一起拉了上来。她拨开糊在女人脸上的头发,左看右看。
  这张苍白的脸不是辛秉逸又是哪个?
  可又为什么会是辛秉逸呢?她不应该在襄王府好好待着吗?为什么会在河里寻死?
  穆宜华拍了拍她的脸颊,喊她名字,见她没有反应,双手交叠开始规律地按压她的胸部。
  辛秉逸眉头紧蹙,“哇”的一声呕出几大口河水。她渐渐苏醒,难耐地呼吸不住地咳嗽。她泪眼朦胧,好半晌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辛娘子……辛娘子你没事吧?”
  是穆宜华。
  辛秉逸神思混沌,她迷蒙这双眼:“穆……娘子?”
  穆宜华喜极而泣:“太好了,你没事。来,起来,我们去车上。”
  “我不去!”辛秉逸奋力挣扎着,“你们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我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们别管我!”
  她发了疯似的又要往河里冲,吓得穆宜华拦腰抱住,二人齐齐摔倒在地。穆宜华大喊:“不行不行,辛娘子你别想不开啊!”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穆宜华有些恼了,她起身一把将辛秉逸掀翻在地,朝她大喊:“我说不可以!不可以去死,听见没有辛秉逸!”
  辛秉逸被吼得噎住,眼泪汪汪,“啊”的一声大哭起来。
  穆长青和车夫都躲得远远的,全然不敢靠近,生怕哪里惹得穆宜华不悦那下一个被骂的就是他们了。
  穆宜华静静地等了辛秉逸一会儿,见她渐渐收声,情绪也趋于稳定,便朝着穆长青招招手:“过来帮忙。”
  姐弟二人将辛秉逸扶上驴车,她浑身塌软,如若无骨,脸色苍白如纸,双瞳涣散无光,一进车厢便整个人倒在座子上。
  穆宜华示意车夫与长青走远,转身将自己干净的裙衫拿出来给辛秉逸:“你把衣服换下来,现在。”
  辛秉逸的眼睛转动,手上却不接过衣服:“为什么救我……让我死了多好?”
  穆宜华叹了口气:“我救你之前并不知道你是谁,我只当是哪个突然错了心思的小娘子,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对陌生人都要如此,何况我遇见的是你啊辛娘子?”
  辛秉逸暗自泪垂,他摇了摇头:“不是的……是我命本该绝,我活在这个世上只有痛苦和折磨。穆娘子,算我们相识一场,你让我走吧……当初是我占了你襄妃的位置,若不是我,你与殿下……我们三个都不会是眼下这般境遇……”
  “我什么境遇呀?”穆宜华摊开手臂,“你觉得我衣着朴素,就觉得我过得肯定不好?我觉得只要活下来了就都是好日子。我知道你为何痛苦,你以为我刚从汴京逃出来的时候不痛苦吗?你以为我没想过要死吗?可我们都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人,有多少人在汴京丧生,这命我们是抢来的,哪有说不要就不要的道理?
  “再者,你说当年襄王妃的位置是你抢了我的,可我也记得你同我说过,你更愿意找个与你相知相爱的人,而不是一个位高权重却相敬如宾的夫君。那襄王妃的位置你也是不要的。当年之事我们都没有错,我也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从来都没有。”
  辛秉逸眼眸含泪,穆宜华的一番话让她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垂下了头。她不在说话,也没有喊生喊死,穆宜华瞧了她半晌,确定她再无求死之心,便将衣裳递上去:“把衣服换了吧。初春的天儿还凉着呢,别一会儿伤寒了……我可没时间照顾你啊,我来杭州可忙呢。”
  辛秉逸冰凉的手接过衣裳,穆宜华垂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几人安顿好后继续赶路,终于在太阳下山前到了吴山脚下的客栈。穆宜华付了驴车的钱,送走车夫后转身瞧见辛秉逸正一脸茫然地望着客栈的牌匾。
  “缘来客栈。”穆宜华念道,“这名字好……我根本就想不到我们还能再遇见,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人生际遇从来玄妙,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再想其他的了。进去吧。”
  她温热的手掌轻轻推了一下辛秉逸的背,辛秉逸扭头看见穆宜华面上浅浅的笑意,始终紧绷的心弦忽然一下子松懈下来。
  客栈中有肆意的酒肉香,店中客人划拳畅饮,高谈阔论好不热闹。有一群男人酒喝高了,正拍桌子吹牛,聊得面红耳赤。辛秉逸害怕地顿住脚步,站在原地不敢走。
  穆宜华回头望了她一眼,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跟着我,别怕。”
  缘来客栈是吴山脚下最好的客栈,他们要了两间上房,会客室、卧房、浴房等应有尽有。穆宜华将辛秉逸扶进屋,收拾好行李就要出门。
  辛秉逸立即喊住她:“你去哪里?”
  穆宜华失笑:“我去叫伙计给你烧一桶热水,再去叫一碗姜茶给你驱驱寒,马上回来。”
  辛秉逸还想说什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宜华离开。她顿时坐立难安,连忙起身走到门边观察走廊的情形,不过是去楼下喊一碗姜茶,她竟觉得穆宜华是绕着杭州城走了一圈才买到姜茶。
  穆宜华端着东西回来时,差点被守在门口的辛秉逸吓一跳。她将碗放在桌上:“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的吗?别担心。”
  “可是我觉得你去了好久。”
  穆宜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气,将辛秉逸扶到床边坐下:“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相信我。先把姜茶喝了吧。”
  现在的辛秉逸跟以前全然不像,从前的她样样得体,如今却像个爱撒娇的孩子,需要人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