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至于裴夫人下的什么决心,自不必说。
  祈瑱面色更加沉郁,手中缓缓转着拇指上的扳指不说话。
  程嘉束继续道:“我许久之前便跟你说过,我所求,不过是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罢了。即使到现在,依然如此,我只愿能跟彦哥儿安生过日子。
  侯爷将我跟彦哥儿接回京里,是为了我们母子好,我自然知道,又岂有不愿意之理。但是,再大的富贵,也得有命享才是。“
  祈瑱并不说话,半晌,才回了一句:“这些,不过只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
  程嘉束淡淡道:“有过那次被流氓无赖围杀之事在前,我绝不敢心存侥幸。倘若你明知对面的人深恶于你,不但有置你于死地的能力,更还有不必承担后果的地位,除了远远避开,还能做什么?我宁可被人说猜忌多疑,忤逆不孝,也不敢拿我和彦哥儿的命做赌注,去赌旁人的良心。”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良久,才听闻祈瑱低低一声叹息。
  祈瑱原本对程嘉束亦是心怀怒气,只程嘉束这番话下来,他心底那点子火气已经全数散尽。
  当日之事,程嘉束没有说半分假话。况且程嘉束的性子鲁直,遇事只会横冲直撞,于宅门阴私之计并不擅长,也招架不住。祈瑱深知母亲脾性。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不能保证,母亲不会对束娘下手。
  如今看来,束娘当机立断,离开侯府,竟是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现在这情形,却是实在不好再叫束娘回去了。也只能让她与彦哥儿继续住在别院了。
  祈瑱摸摸程嘉束的头发,心中又是一声叹息。
  第90章 母子生隙
  祈瑱并未在璞园过夜。叮嘱了众人好生伺候程嘉束,便又带人连夜骑马赶回了京里。
  裴夫人当着阖府众人的面,丢了好大的脸,正是将程嘉束恨到骨子里,祈瑱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留宿璞园,再去招引裴夫人的怒火。
  待次日清晨去给裴夫人请安,祈瑱神色格外恭敬:“程氏感染了风寒,还未痊愈。待她好了,我再带她给母亲磕头请罪。”
  裴夫人面如寒冰,闻言也不说话,只狠狠将手中杯盏掼到地上。
  “啪“得一声脆响。满室丫环婆子们皆屏声敛息,不敢出声。
  裴夫人此时满心悲凉,两行眼泪自眼眶流流出,她只觉心痛不能自已:“我是造了什么孽,老了老了,竟叫一个小辈踩在头上,一辈子的脸面丢了个干干净净!”
  祈瑱见母亲老泪纵横,亦是心中难受,不由出言安慰:“母亲……”
  裴夫人却理都不理他,拿着帕子擦泪,声音哽咽:“我堂堂一个公府千金,侯爵夫人,从小到大,便没被人这般下过脸面。本想着老了可以享清福了,谁知道这把年纪,还要受儿媳妇的气!这全天下的媳妇若都是她这般,我们这些当婆婆的也不必活了,等儿子娶了亲,就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算了,也省得碍别人的眼。”
  这话就太重了。祈瑱固然心疼母亲,可他知此事却也不能全怪程嘉束。大冷的天,程嘉束若是真老老实实挨罚,只怕人也得去掉半条命。
  况且,祈瑱知道程嘉束秉性纯良。因从小程家人苛待,不曾好生教养,说她规矩上粗疏是有的,但若说她对母亲不敬,却绝不可能。她向来惜老怜贫,在璞园一带向来有好名声,又怎么会故意忤逆母亲。
  夫妻一体,若束娘坐实了不孝忤逆的名头,他作为她的丈夫,又待如何?
  即使知道裴夫人此时在气头上,祈瑱还是得委婉替程嘉束分辩:“小杖受大杖走。当日情形,程氏也是不得不避退。再者,毕竟有前事在,束娘心有顾忌也是难免……
  ”
  裴夫人遽然色变,厉声喝道:“住口!什么前事!她程氏不敬婆母,倒还有理了。你去满京城打听打听,谁家媳妇敢似她这般无礼狂悖!”
  祈瑱看着裴夫人盛怒的脸庞,心慢慢地凉了下去。
  知子莫若母,何况祈瑱本就是心思缜密之人。若母亲真没有对束娘下手的心思,又何必如此虚张声势,色厉内荏。
  祈瑱的神色也淡了下来:“程氏如今还在病着,待她痊愈,我自会带她向母亲磕头请罪。”
  裴夫人哪里稀罕程氏给她磕头赔罪,她只想要程氏死。
  裴夫人冷笑道:“我哪里还敢要她给我请罪。我老婆子不向她请罪,便要感谢她的大恩大德了。”
  祈瑱默然不语。
  裴夫人索性直截了当道:“这样的儿媳妇,我是不敢要了。当日我便说了,但凡她程氏出了我祈家的门,以后就别想再回来。既然她不将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我祈家也留不得她这尊大神。你明日就给她一张休书,从此断了干净。”
  祈瑱断然拒绝:“不行。”
  且不说齐王卫王之争如今越发尖锐,他绝不能在此时休妻,以便给卫王一脉落了口实;便是他自己本心,束娘品德端方,温惠贤良,又将长子彦哥儿教养得极好。他又怎么愿意休弃束娘。
  裴夫人却不管这些,她死死盯着祈瑱,狠狠道:“那女人到底有什么狐媚本事,做了这样忤逆婆母的行径,竟叫你还这样护着她?”
  祈瑱这样严肃板正的人,是决计不能对着母亲说出“心悦束娘”之类的话出来的。
  他只能跟母亲讲道理:“且不说我与束娘的婚事本就是齐王殿下做媒,不是寻常姻亲。便为着她给父亲守过孝,便不能轻易休弃。若有人问起为何休她,母亲又要如何分说?”
  他紧接着便问:“当日之事,难道母亲就不怕被人说道?”
  裴夫人一时语塞。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若当事之事说出去,程嘉束固然被人指责不孝,但她一个婆婆,大雪天逼着儿媳妇身着夹衣跪在雪地里,难道就好听了?
  但她毕竟活了几十岁的人了,转眼便想清楚了,儿子不过找理由是维护那贱人罢了。裴夫人冷笑一声,看着祈瑱道:“好罢,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暂且不休了程氏。可她忤逆婆婆,用家规惩治她,总该可以了吧?”
  祈瑱沉着脸,不发一言。
  裴夫人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窟:“呵,我倒是养了个好儿子,亲娘都不顾,一心却只想着维护那个忤逆不孝的贱妇……”
  祈瑱沉默半晌,最终只能跪下请罪:“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只求母亲看在程氏生养了彦哥儿的份上,莫样与她计较。彦哥儿毕竟是我祈家的嫡长子,若休了程氏,彦哥儿又要如何自处?”
  裴夫人见儿子如此态度,知道再奈何不得程嘉束,一时心中悲恸,潸然泪下。声音哽咽道:“罢了,我老了。已是无用了,如今被儿媳妇欺到头上,竟没有个人给我做主。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祈瑱只觉身心俱疲。
  他不过离京两日,府里便出了这样的事情。事情经过他早就一清二楚,不过就是母亲为难磋磨束娘,而束娘虽然行为鲁莽,也只因为是惊弓之鸟罢了。可母亲毕竟没有下杀手,束娘也确确实实有忤逆婆母之举。其间孰是孰非,不过是一团乱账。
  他这几日来回奔波,刚回到家,还未歇息便要收拾这一堆烂摊子,又要管束训斥下人,严禁下人们将府中之事外传。又在京中与别院两地来回,两天里只休息了两个时辰,又一大早起来请安,到现在实在已撑不下去,不由也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悠悠转醒,只见裴夫人在他床前抹眼泪。
  祈瑱勉强起身,唤道:“母亲……”
  裴夫人便是再生气失望,儿子病倒了,也不能不管儿子死活,赶紧按住他:“行了,你别折腾了。大夫刚诊过脉,说你形劳神瘁,以致邪风入体,染了风寒,需得好好将养两天。我已使人往衙门里告了假,你且好好休息几日再说。”
  想到儿子是风寒入体,程氏那贱人也是得了风寒,定是在程氏那里过了病气。她不由恨恨道:“你倒是会心疼媳妇,一回来就去看她。却将她那病气过到自己身上。这就是个扫把星,走哪里克哪里。”
  祈瑱此时脑子昏昏沉沉,还不大清醒,闻听此言不由道:“这不关束娘的事……”
  裴夫人原本便对儿子生着气,见祈瑱这个时候还维护程氏,冷笑一声道:“是,那便是个宝贝疙瘩,是你的心肝肉,说不得碰不得。我这个婆母受了她的气都得忍着,你过了个病气又算得了什么。”
  祈瑱已知失言。裴夫人正是恼恨程嘉束的时候,他越替程嘉束辩护,只会叫裴夫人越生气。
  只是他也不愿说程嘉束的不是,只能无奈道:“母亲,并非我偏袒程氏,实在只是瞧在彦哥儿的情面上罢了……”
  瞧在彦哥儿的情面上罢了……
  李珠芳正端着煎好的药进来,正好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心口不由仿佛被针狠狠刺了一下。
  李珠芳抬头瞧着床前的母子二人,定了定神,露出个浅浅的笑意,走到床前,温柔道:“侯爷,药煎好了,我试了,温度刚好,正是入口的时候。我服侍您把药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