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祈彦眨眨眼睛,干脆道:“好啊。母亲想去哪里,咱们便一起去。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远门。正好咱们可以出去走走看看。”
  程嘉束含着眼泪看他,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孩子,总是这么体贴。这是她的孩子,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孩子这样好,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给他安稳的生活,程嘉束心疼又心酸,摸着他的头道:“是母亲不好,叫你小小年纪却颠沛流离地过日子。”
  祈彦却摇摇头,认真道:“母亲不要这么说,我都知道的。”
  程嘉束又是心酸,又是开心,说:“嗯,好孩子。我们再稍稍歇一会儿,待下便走。”
  祈彦正待说话,庙门口却传来一个声音:“不知夫人要带着我的世子,去往何处?”
  程嘉束悚然回头。
  只见祈瑱身披黑色大氅,面容苍白,目光沉郁,一只手按在腹部,缓缓走进庙里。后面隔了几步远,常顺常安垂首跟着。再看外头,一队亲卫已是将这土地庙团团围住。
  ……
  廖先生来到外院书房,祈瑱正躺在软榻上,常安与婢女香叶在小心地给他换腹部的伤药。他行了一礼,便在一旁候着。
  祈瑱看到廖先生手中的折子,当即知晓他的来意。
  那日他发现程嘉束不见踪影,马棚中的白马也一同不见,吓得肝胆欲裂,只当是程嘉束是痛失爱子,要同儿子一起赴死,他当即便要去寻程嘉束,却被常安常顺两人死死拦住,常安道:“侯爷身上还有伤,便是骑马追赶,也快得有限,不若叫属下带人骑快马去追寻夫人踪迹。”
  说罢,他便带了几个人去寻程嘉束踪迹,先去的地方便是当日彦哥儿失事之处。
  他那边去寻人,祈瑱便在家中审问几个仆妇程嘉束的言行举止。待细细问过程嘉束在灵堂的举动之后,便察觉出不对出来。
  那边常安又使了人回报,道是并未在祈彦出事处查到程嘉束的踪迹。
  祈瑱便知道情形有异。当即便派了一队哨探,分散去附近的道路、村镇上探寻程嘉束的行踪。
  只是程嘉束的消息还没有查到,哨探便传来消息,道是在陈家庄发现一个少年,形貌与少爷有些相似。
  再后来,又有人传回消息,道是发现夫人的行踪,亦是朝着陈家庄方向而去。
  祈瑱再不敢迟疑,也不顾常顺阻拦,马上就带了一队护卫,直奔陈家庄而去。
  程嘉束出走寻祈彦时,因怕错过祈彦留下的标记,要处处留心,是以走的不快。故而祈瑱带人赶去时,才能恰恰好将人拦住。
  倘若他当时晚了一步,假如他没有及时拦住二人……
  祈瑱几乎不敢去想这个后果。
  哪怕他心里其实清楚,程嘉束与祈彦二人经验不足,不知道扫除痕迹,即使走了,自己也能将二人寻回,但一想
  到这个后果,他便觉得一阵心悸,后怕不已。
  而祈彦虽然寻回,善后事宜却也不容易。
  当日他以为祈彦身死,惊怒悲痛之余,也并未想着要替裴家人隐瞒此事。彦哥儿遇匪一事,自然被官府知晓。
  京畿一带竟出现劫匪,且行刺之人还是堂堂侯府的嫡长子,此事放在哪里都是大案,不能轻易善了。
  便是彦哥儿后来找回,但府衙那里也不能随意糊弄过去。祈瑱虽然如今颇得圣宠,可也不是那等只手遮天之人。此等要案,不是他可以遮掩得了的。
  此事,势必要跟陛下请罪,亦少不得要跟有司衙门通报案情。
  只是,孩子能够回来,便是天大之幸事。与之相比,善后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伤口已是换好了药,廖先生便上前道:“请罪折子已经拟好,请侯爷过目。”
  祈瑱接过翻看了下,折子叙述了整个事情经过,并未隐瞒裴家及裴夫人在其间的作用;又写三个歹徒被祈彦杀死;祈瑱带人追踪最后一个歹徒,不慎被其刺伤,因匪徒受伤过重,审讯后不治身亡。结尾便是请罪,一则是情急之下动用私刑,未能将匪徒及时送往有司衙门;二是自己治家无方,以致家中骨肉相残,又惊动地方云云。
  因是密折请罪,是以祈瑱除去自己受伤一事外,余事并不隐瞒。----便是隐瞒,怕也未必瞒得过去。
  祈瑱见无疏漏,便颔首同意道:“便按此誊写进呈吧。”待廖先生退下,他才缓缓躺回软榻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想要唤一旁的香叶过来,问下夫人此刻在做什么,只是想了想,到底没有开口。
  当日以为程嘉束寻死之时,那种恐惧心慌,至今想来依旧叫他冷汗涔涔。他对她一片赤诚,怕她轻生,怕她弃他而去。可是程嘉束呢,说杀便杀,说走便走。何尝有一点将他放在心上过。
  祈瑱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被她刺了一刀,伤势那般重,她竟是连一次都不曾看过他。这个女人,当真是冷心冷肺。与她相处这几年,他自问待她一片赤诚,却一点不曾将她的心暖热。
  ……
  程嘉束自然不会有半分愧疚。
  彦哥儿平安回来又如何?平白无故有了这场祸事,十四岁都不到的孩子,不得已亲手杀了三个人,难道心理创伤就不是创伤了么?
  若非祈瑱对着祈家人一再纵容,将裴夫人的胆子一再养大,彦哥儿又何至于受这么大一场罪?
  先前跟祈瑱做出个夫妻恩爱的样子,不过是因为两人势力悬殊,她不愿意与祈瑱翻脸,也指望祈瑱能庇护她母子一二,故而不得已对他客气以待。
  如今看来,祈瑱既护不住她母子,她又何必再去与他虚与委蛇?
  既然两人已经翻脸,程嘉束现在也懒得应付祈瑱,整日里便陪着祈彦,生怕他有个什么心理阴影。又知道祈瑱那些亲兵,都是上过战场,真刀真枪打过仗的老兵,便叫彦哥儿平日里多跟护卫们练拳脚,聊聊战场上的事,也算是开解开解他的心理负担。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程嘉束见孩子表现还算平和,心头那股子紧张劲儿才慢慢散去,日子渐渐回复正常。
  说正常也不对。因如今璞园里里外外巡查守卫的人已是增加了一倍。至于这是为了防备刺客,还是防着程嘉束跟祈彦外出,就不得而知了。
  程嘉束如今注意力都在彦哥儿身上,也没有心思在意这个。
  这日午后,彦哥儿去了马场习武,程嘉束便如往常一样去了书房。
  一推开门,不想竟看到祈瑱在里头端坐着。
  第97章 夫妻摊牌
  那晚祈瑱将程嘉束跟祈彦截回璞园之后,祈瑱对她犹有防备,守着她过了一夜。第二日便加大了璞园的防守,自己却不再出现;而程嘉束天天也只顾着陪祈彦,没空去理祈瑱。算算时日,两人已是将近一个月不曾见过面了。此时再见到他,程嘉束竟然有些陌生感。
  程嘉束打量了他一番,伤势这是好了?
  祈瑱看着容光焕发的程嘉束,见着他,却依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口又是一阵刺痛。看着程嘉束的眼神越发暗沉起来。
  程嘉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找了张椅子,离祈瑱远远坐下。
  祈瑱脸色更是难看。
  半晌,他方缓缓道:“我给彦哥儿请封世子的文书已批下来,过几日便可以带彦哥儿去礼部履任授印画押。”
  程嘉束没有说话。时至今日,祈瑱这话,已引不起她任何波澜。
  祈瑱继续道:“我的调令已经下来,任中军都督府指挥。我会先回京,你跟彦哥儿暂且先在别院再住半个月,待我将府里诸事安排好,便接你跟彦哥儿回京居住。”
  程嘉束冷冷道:“我跟彦哥儿在这别院里,都三番两次遭人算计,回京之后,是更方便你母亲下手吗?”
  祈瑱看着她道:“朝廷敕封的一品侯世子,身份便等同于一品侯。若有伤亡意外,自有大理寺勘验审查。谋害朝廷命官,与谋害一个普通侯府少爷,难度不能相提并论,后果也同样不可同日而语。”
  程嘉束嘲讽一笑,道:“侯爷这话,该说给凶手听,叫他们知道害人的后果才是。我跟彦哥儿是受害人,听这些有什么用呢?能挡得住别人不害我们吗?彦哥遭人毒手,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侯爷都跟我保证会保护好彦哥儿,可是结果呢?既然祈瑱您管不住您的亲娘爱妾,跟我在这儿保证又有什么用?是因为我好哄骗么?”
  说到这里,想到彦哥儿此次遇险,犹有后怕,泪水已是洇湿眼眶。
  祈瑱沉默片刻,才道:“束娘,是我没有护好彦哥儿,你怪我,不信我也实属正常。只是,于彦哥儿回京一事上,莫要置气。你是彦哥儿的母亲,难道就不替他的前程着想?彦哥儿这般良材美质,聪明伶俐。你从小将他精心培养,他也不负你所养,智勇双全……”
  时下对儿子,向来是打骂喝斥的多,夸奖抚慰的少。祈瑱更是此中严父的典型。便是以前觉得祈彦聪明好学,心中满意,也不过是板着脸教训他莫要自满,须知人外有人之类。但是儿子逢此大难,死里逃生不说,又小小年纪,面对四个凶徒,能重伤一个,反杀三个,还知道毁尸灭迹,叫人找不到凶徒的踪迹。这样的麒麟儿,怎么叫他不心喜疼爱,又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