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不必担心他会生气。”
  这话既像说给神农岐听的,也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说完,又仔细想了一遍所有行动细节,没觉出什么破绽。
  自来到请花关后,楚扶昀就一直宿在军营,从没有一次踏足过馆驿,她很清楚若是他忙起来了,是从不会顾及她的,更遑论大军出征的夜晚。
  所以,他也绝不会发现她离开过。
  暮兮晚绑好了捆仙绳,确认神农岐彻底昏迷后直起身,笑了笑,收好身上的所有东西。
  然后,她身形一隐,就飘出了馆驿。
  轰隆一声雷鸣落下,夜里起了雨。
  起初只是雾蒙蒙的小雨,可随着雷声愈近,雨一落,地面很快就积了深浅不一的水坑。
  风声,雨声,劈头盖脸。
  楚扶昀就是在这样的风雨中赶回来的。
  雨水顺着他一身银盔白甲滴沥往下淌,又急又快,可他压根没顾及这些,甚至懒得施法拂去这些冰凉浸骨的雨水。
  他只想快一点儿回到馆驿。
  这样就能在分别前,来得及再看她一眼。
  天亮时大军出征,这一去,他们会有三日见不到面。
  大雨拍着大开的窗棂沙沙作响。
  楚扶昀皱了皱眉,他走进屋内想去关上那扇窗棂。
  可下一刹,他眸光有一瞬停住了。
  屋内空无一人。
  只有被绑了捆仙绳,扔在墙边昏睡的神农岐。
  楚扶昀的目光,一点一点寂下去。
  他一眼就认出了绑着神农岐的捆仙绳是她的系绳手法,很好认,他以前特意留心过,况且能轻轻松松就算计了神农岐的人,除了她,也不会再有别人。
  她逃了。
  楚扶昀伫立在满室黑暗中,忽然唇角一扯,笑了。
  窗外有一道电光落下,照得他身影明灭,连眉目都清冷。
  可他眸光阴沉的,却比一场落雨还寒。
  第16章 请良君杯酒散花洲过来。……
  云乱,夜雨初至。
  请花关有一座仙家道场,在天归初年时,木岁星落凡转世,在此地化作一棵瑞气氤氲的仙树。
  如今二百二十载春秋已过,它红尘将了。
  虞辞手托净瓶站在木岁树下,近侍的仙子正为她打着一把青伞。
  虞辞望着花树明眸而笑,道:“你可知这世间最美的花雨在哪儿吗?”
  仙子迟疑:“禀殿下,都说东洲是人间仙境,多仙花瑶草,我想,应该是在东洲吧。”
  虞辞轻声道:“在白洲。”
  仙子十分惊奇,下意识道:“但白洲是兵家之地,那里……”
  只有残阳红日,萧瑟的芦苇深秋啊。
  “在暮兮晚未曾嫁去白洲前,那里确实十分寂寥无趣。”虞辞转眸看着身边年龄不大的仙子,随意道,“听过‘请君散花’这一闻名四海十洲的美谈吗?”
  仙子有点儿愧疚的摇摇头。
  虞辞目中含笑,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你应该知晓,楚扶昀作为智将,儒将,他在世间的白帝将军庙香火可谓十分旺盛。”
  “与寻常仙神不同,比起信奉敬仰,百姓们对楚扶昀更多的是畏惧,毕竟他身上的杀伐锋利之气让人没法不害怕。”
  仙子道:“白帝自有威灵,小仙道行尚浅,亦是望而生畏。”
  虞辞道:“所以啊,白帝的出征凯旋也一向清清冷冷,根本没人会为他迎接祝贺,只有依礼筹备的请仙扶銮典仪,但白帝似乎认为这些徒有其表的规矩没有必要,后来,干脆连这些表面功夫都没有了。”
  “这种情况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直到有一天,楚扶昀再次得胜归来时,整个白洲却忽然飘起了漫天花雨。”
  仙子听得入神:“那花是……”
  虞辞笑道:“自然是少宫主散的花。”
  “少宫主在嫁给白帝后曾采天下百花,每逢他凯旋时为他散花祝祷,百年来从无一次间断。”
  “渐渐的,白帝归来之时必有花雨可观,人美景也美,世人对此趋之若鹜,再也不惧怕白帝身上的杀伐戾气,反将这一绝世胜景,唤作‘请君散花’。”
  虞辞看着身边听得津津有味的仙子,捏了捏她的脸蛋儿,笑道:“你没有见过,所以才不知道,若是见了,方知‘请君散花’原来是这世间最美的花雨。”
  仙子闻言眼睛一亮:“可白帝如今就在请花关呀!他三日后出征归来时,我是不是就能亲眼得见这一花雨了?”
  “我不太清楚少宫主如今的心思。”虞辞眨眨眼,语气很轻松,“不过白帝出征可是大事,这几日一定会有各方各界为赏此景的百姓道士,仙人弟子闻讯而来,请花关应当会很热闹。”
  她说着,抬头望向势如银汉的雨夜。
  雨还在落,潇潇疏疏似盆浇。
  请花关今夜枕戈待旦,可在遥远江边另一侧的半灯城,就没那么风平浪静了。
  “轰隆——!”
  一声火光在半灯城的临江军营中冲天炸开。
  半灯城的巡兵终于发现有人夜袭,仿佛鸟雀惊起似的,整个兵营一阵纷乱,仙兵仙将找不到来袭之人,一下子就惊慌失措了。
  “轰隆——!”又是一声炸响,火焰冲天。
  一派混乱中,有兵将跪在虞雍面前,战兢兢道:“禀尊主!我军半灯宝营中的船乘与法宝尽被烧毁,抢夺回来的十不存一!”
  “蠢货!”虞雍暴跳如雷,喝斥道,“还不赶紧找到纵火之人!乱我军心,罪当斩首!”
  兵将领命奔去,可虞雍仍是惊惧大怒,他今夜确实在请花关渡口等到了随他而来的少宫主,也顺顺利利将人拘回了营帐中。
  就在他刚将少宫主囚禁,回头想同仲容商议军事之际,整个半灯城的军营都起了火。
  纵火贼到底是何人?能如此熟稔方外宫的整军布营,还能轻轻松松烧了宝库中的所有法宝!他不信没有奸细!
  虞雍脸色难看,越想越胆战心惊,他随手捻诀,从燃烧的军帐上取下了一片火,只见小小的火焰在他掌心跳动,嚣张又狂妄。
  此火绝非凡火,落雨不熄,非神力不能为之。
  一旁身着黑灰道袍的仲容见状,沉沉地叹了口气:“你囚不住她的,我去寻她。”
  仲容说罢,转身消失离去。
  “砰——!”又是一声火光明灭。
  “玄天有令,谨请火祖,通幽达明。”
  大雨滂沱中,黝黑的夜晚成了最好的保护,整个半灯城的兵营都乱了,因此没有任何人看见,就在宝营中最高尖顶之上,孑然悬着一位惊艳无双的姑娘。
  只见魂体半实半虚的她闭目而立,双手掐作请神指,口中念咒,足下生着一道鎏金赤色阵法,亦是半隐半现。
  “无量煌煌,火急降灵,十方肃清,听我律令!”
  随着她的念咒,阵法中有一道又一道神火相继而出,精准无误的落进半灯城的宝库营帐中,燃成一片。
  暮兮晚睁开眼眸,望着炸裂的,即将烧穿天际的火光,神情毫无波澜。
  她没了法力没了仙骨,这些火都是她向长嬴借来的,虞雍他们一时半刻绝不可能轻易熄灭,这样烧下去,应该能烧到天明。
  火光闪烁,交错的明暗照在她身上,她此时此刻没什么痛快感,反倒五味杂陈,这些法宝大多都是以前她在方外宫时炼化的,如今被她亲手烧的彻彻底底。
  她的一腔真心,也烧的彻彻底底了。
  暮兮晚瞥了一眼天色,算了算时辰,旋即收了所有咒诀,撤了阵法转身欲走。
  可脚步一动,却听到有人唤她。
  “少宫主。”
  熟悉的声音在
  身后响起,让暮兮晚即将离去的步伐生生停住了。
  暮兮晚回过身,居高临下的望向站在地上的人。
  “仲容太师。”她吐了一口气,勉强打了个招呼。
  “十二年不见,少宫主如今可安好啊?”仲容微微仰头和她对视着,语气很平缓,没有任何威胁或呵斥之意。
  暮兮晚笑了一声,她低了低眸,看着自己周身无法掩盖的鬼气:“你觉得呢。”
  仲容蹙眉,道:“少宫主受了不少苦。”
  暮兮晚别开目光,没有说话。
  以前还在方外宫当少宫主时,她与仲容关系不差,这位比她年岁大不了多少的道士有谋略之才,成天都泡在各类文墨古籍中,她受他影响,偶尔也会掉几句书袋子。
  “随我回宫吧。”仲容温声劝道,“你的师兄一直都很后悔,他很想念你。”
  这一句声音很温柔,暮兮晚心里一下子就泛起了委屈,她有点儿没法冷静:“后悔?后悔当年亲自杀我?想我?那他怎么不亲自来接我呢?”
  仲容眉心蹙的更深了,道:“少宫主,一切都是个误会。”
  "当年的那场火是个意外,公子只想抹去你身上的红鸾契印,他从未想过害你,只是谁也不知为何一场普通的火,会变成能要命的荧惑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