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暮兮晚又尽力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哽住了:“我分的清,我怎么会分不清?”
  道人呼出一口气,抬手一挥收起星图,这场猜谜终于尘埃落定。
  就在道人将道幡交给暮兮晚的那一刹,人群外的僻静之处忽然传来“轰隆——”一声。
  所有人当即心头一紧。
  万仙来朝大会举办之际,有帝微垣坐镇,不可能出现任何真正血流杀伐的动乱。
  怎么回事?
  众人循声望去,更是冷汗涔涔,战兢兢的想直接跪下了。
  只见几十丈外一棵古榕树下,一位身着苍黄仙衣的公子面无表情,浑身都是苍凉的煞气,他抬手,一道暗金色的法术压下来,径直压得距他十余丈远的千洲公子不能起身!
  同一时,大风呼啸,所有人的随身兵器铮铮嗡鸣,似有所应。
  在意识到那人是谁后所有在场者无一不惊惧崩溃。
  楚扶昀整个人都没入了阴影里,能直直剜割人精神的压迫铺天盖地,他抬手,掌心轻易而举就攥着人命。
  暮兮晚顿时头皮麻烦!
  她压根没看到袁涣轩是何时出现的,也没注意到他对楚扶昀说了什么,但现在她非常确定,楚扶昀没有任何耐心,甚至说,他称的上“心烦”二字。
  “等等……!”
  /:.,,
  暮兮晚惊慌失措,她连将道幡好好收好都顾不上了,当即拨开所有人群跌跌撞撞地向前
  跑。
  “将,将军你住手啊!”
  她终于来到楚扶昀面前,下意识握住他的掌心,拦下了楚扶昀指尖萦绕的法术光芒。
  “你冷静一点,不要动手。”
  楚扶昀暗着的眸光低下来,冷的,仿佛兵刃上浸骨的寒光。
  “你护他?”
  他声音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生气。
  “你还护着他?”
  他嗓音喑哑,唇角忽然浸了一丝血迹。
  暮兮晚简直想尖叫了:“我没有!你不要造谣!”
  “是你疯了!你忘了你自己下的敕令吗!”
  敕令是什么?
  它属于一种“法则”一样的存在,只能由主管自然规律的神明或星君下达,譬如春神于春日下达敕令命草木萌生,那么天地必将万物复苏,毫无任何违抗的余地。
  这也是长嬴教她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在万仙来朝大会开宴之前,主兵戈的长明曾亲自在半灯城下达过一条敕令——禁一切杀伐涂炭之举。
  这条敕令约束着整个半灯城的人,同样,也约束他自己。
  一旦违反,必遭反噬。
  暮兮晚知道反噬这种东西不是闹着玩的,会危及性命,所以几乎称得上迫切的想要阻止他。
  袁涣轩也知道这条敕令的存在,所以,他才敢来见他一面,说一些,称得上“炫耀”的话。
  楚扶昀咽下喉间因反噬而涌上来的鲜血,神色依旧称不上好。
  他收了手。
  袁涣轩忽然感到身体一轻,他在仙侍的帮衬下站直了身体,露出一抹不卑不亢的笑来。
  他本是温柔翩翩的模样气度,可被方才楚扶昀信手拈来的法术一压,整个人彻底没了血色,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来,苍白的几乎称得上形销骨立。
  “阿晚。”袁涣轩望着她的背影,声音一轻。
  瞧,果然她还是在意他的,无论是怨恨还是牵挂,总归,他们之间不是形同陌路。
  他这样想。
  暮兮晚听着一个激灵,恨不得直接揍人——但仅靠她自己,又打不过袁涣轩。
  她觉得自己有口说不清,只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往楚扶昀身边走了一步,压根没理袁涣轩。
  “我们回家,好不好?”她蹙眉望着楚扶昀,挂念着他方才因强行动手而引起的反噬。
  “阿晚。”袁涣轩目光微抬,不轻不重的又说了一句话,“忘了前几日画舫上,我们说了些什么吗?”
  一句暧昧至极的话。
  近乎是在明晃晃的告诉楚扶昀,她与他,私下里见过。
  楚扶昀冷笑一声。
  袁涣轩同样目光带笑,可这笑也几乎要维持不住了。他知道自己失了态,但咬着牙,担着报复的风险,也要将这话变个法子说出来。
  他只想让自己输的不太难看。
  暮兮晚牢牢牵住楚扶昀的手——他的掌心已经浸了冷汗,是敕令的反噬正在不动声色的压迫着他。
  不能动手。
  “我错了这事是我不好。”她放软了态度,轻声道,“等我回去,我回去一定跟你解释,成么?”
  她的指尖在他掌心悄悄勾了勾,近乎称得上劝哄了。
  楚扶昀闭目不言,眉目鼻唇都冷着,凉着,看上去仿佛在生她的气,但又舍不得说重话。
  “……”
  ……
  夜静三更,画舫之上。
  袁涣轩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有无数医师正跪在一旁,为他处理内伤。
  楚扶昀的压迫毫不留情,这一招打下来,法术的侵蚀入侵肺腑,近乎要了他小半条命。
  袁涣轩实在没忍住,又呕了一口血,整个人看上去愈发阴冷,消瘦,像蛰伏在暗处的一条毒蛇。
  仲容站在一个玄关的阵法中央,手持拂尘屏息而立,口中念咒双手捻诀。半柱香后,他收了法术撤了阵法,转身朝着自家公子深深鞠躬一拜。
  “回禀公子。”
  “长明受伤,敕令确实有所松动。”
  袁涣轩的唇畔,浮起了一抹极柔和的浅笑,他抑制不住的咳嗽了两声,笑道:“好,果然如此。”
  今夜他挑衅白帝,当然不是心血来潮。
  他们已经筹谋好了,要在少宫主打到第三十三层时,困住她,带她回去。
  如今的少宫主早已叛变方外宫,早已偏心一个外人,她决计不可能自愿同他们一道回去。
  只能用些强硬手段了。
  但这样,少宫主不可能不受伤甚至有可能是重伤!况且,要强行带人离开,势必会违反长明敕令——谁也担不起违背这一敕令的后果。
  所以就只能让楚扶昀受伤,以此使得敕令松动。
  可要让楚扶昀受伤又何谈容易?
  袁涣轩忍不住低声一笑。
  容易啊,太容易了啊,只需要他当着他的面讲几个过往的故事,说几段似是而非的真相就好了。
  少宫主在方外宫都是和谁一起念的书,生病都由谁送药,她又会对着谁驱寒问暖呢?
  楚扶昀没办法不忌妒的。
  毕竟他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又不修太上忘情,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一介外人罢了。
  袁涣轩敛着笑,又吩咐仙侍取来一包粉末状的药,并将其交到了仲容手上。
  “与她交手那日,将此物下在她身上。”
  “等上第三十三层后,此药发作,她一定会受伤。”
  仲容面色一变,他忽然有些惶恐的跪在地上,声音有些抗拒:“我,我没想伤少宫主。”
  袁涣轩微笑:“你不想让她回宫吗?”
  仲容迟疑,忍不住哆嗦一下:“但比起少宫主的归属,我更想让她平安。”
  “白帝,白帝好像并没有要害她的意思,比起我上次见她,她身上的鬼气早已消弭了大半,我们是不是……”
  “够了。”袁涣轩冷着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方外宫是素商宫主留下来的家业,她合该属于这里,是不是?”
  仲容颤抖着接过了那包药物,声音茫然:“是。”
  ……
  与此同时。
  带楚扶昀回到仙府的第一时间,暮兮晚就找到神农岐,让他帮忙看看楚扶昀因反噬而受的伤。
  神农岐见状被吓得不轻,他当即就背着千机药葫芦忙不迭推开一间药房仙门,想将楚扶昀请进去问脉。
  楚扶昀看上去神色依旧,只是面色微白,周身的气息更冷了几分,又冷又倦,让人远远见了只想退避三尺。
  暮兮晚不得不赶忙道:“我不会跟他们走,你相信我,我不傻我没有跟着敌人走的打算!吃过的苦头我没想再吃一次!”
  她压根不知道袁涣轩对他说了什么,总之,她怀疑那个人绝对有很多添油加醋的话。
  “我就留在这里,我就坐在门口等你,行么?”她再三强调。
  这话一出,两人之间又是长长的沉默。
  楚扶昀生起气来的时候也是不动声色的,就像一柄几欲出鞘的剑。
  沉吟半晌,终于,他叹了一气,闭了闭眼,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一开口,眼前有一瞬的发黑,魂魄不稳的后遗症也接踵而至了,他垂着目,没露出任何不适的破绽。
  暮兮晚当机立断,将他和神农岐一起推进药室内,阖上门,自己就坐在门口云阶上安静等待着。
  路过的长嬴看到这状况,凑了过来问问前因后果。
  暮兮晚头疼:“他今夜见到袁涣轩了。”